第36節(jié)
周攻玉明眸微瞇著,看向姜馳的眼神越發(fā)寒涼。 * 后來幾日,韓拾不知怎得和周定衡開始來往。 小滿也開始做自己的正事。 江所思認(rèn)為女學(xué)的事不靠譜,見她堅持也就不再勸說,反而將自己的許多書送給她,還列了一份京中名士的單子,讓她試著看能不能為書院招來先生。 小滿只是個沒名氣沒身家的小姑娘,在郡守府甚至沒人對她說過一句重話,突然說出要辦女學(xué)的這種話,被人知道還不知要被如何譏諷。 韓拾擔(dān)心她會受不住旁人的刁難,也經(jīng)不起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打擊,好言勸了幾次,她不肯聽,最后就由著去了。 小滿帶著白芫,整整半月都在拜訪京中的名士,一路上聽遍了冷言冷語。 “女學(xué)?可笑至極,世間只有男子求學(xué),何來的女學(xué),簡直陰陽顛倒,敗壞倫常?!?/br> “女子只需在閨中習(xí)女誡,識得文字即可。相夫教子何須……” “又不科舉念什么書,胡言亂語……” “讓老夫去教一介女流?簡直癡心妄想!” “女子無才便是德,辦女學(xué)豈不是大材小用了,且說這興辦女學(xué),勢必要拋頭露面,名節(jié)有損……” 這些人全都在說她癡心妄想,更有甚者拍著桌子和她爭得面紅耳赤,活似請他們教授女子是一種奇恥大辱 聽到了無數(shù)打擊和嘲諷后,小滿心情也逐漸低落了下來,有一瞬那甚至動搖了,認(rèn)為韓拾說的也許是對的。但也只是一瞬,這些人的話越發(fā)讓她明白,他們口中,女子是只有一個活法的,都該溫順地留守在家中,若生了其他的念想,就是與倫理背道而馳。 那她應(yīng)當(dāng)就是背道而馳了,可活得也挺舒心啊…… 站在一扇木門前,她抬起手想要敲門,手臂卻停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剛才那位儒士譏諷她的話猶在耳邊,任她心性堅韌,在接連這么多天受挫,心中還是生了怯意。 小滿緩緩放下手,語氣難掩失落,對白芫說:“要不我們回去吧?!?/br> 白芫看了她一眼,自己去敲門了。 “都這么多回了,也不差這一個?!?/br> 小滿抿了一下唇,又強(qiáng)撐出笑意。 門吱呀一聲打開,開門的是一位童子。 “請問林老在嗎?我們是來拜訪他的?!?/br> 童子打量了小滿一眼,點(diǎn)頭道:“進(jìn)來吧?!?/br> 堂中墨香繚繞,滿園青竹被清風(fēng)拂動,無不風(fēng)雅。 竹影透過窗印在林老白色道袍上,身后立著梅鶴的屏風(fēng),他雖然年老卻不見身形佝僂。 臉上的皺紋如同山石的溝壑,蒼老而蕭肅。 “何事,你且說。”他一開口,語氣不像面上那么難以接近。 小滿行了一禮,將此行的目的一一告知,連同說了不知多少遍的話重復(fù)出來。 連她自己都覺得又要受一番譏諷了,不禁低垂著頭等待林老開口。 然后料想中的話遲遲沒有到來,只是一聲輕輕的嘆息。 這聲嘆息帶著無奈,卻沒有諷刺奚落的意思。 小滿訝異地抬起臉,林老的眼睛并不渾濁,仍舊帶著銳利的鋒芒。 “老夫且問你,此舉為何?” 她沒有多想,實(shí)話實(shí)說:“為女子能有更多選擇?!?/br> “你的選擇呢?” 小滿搖搖頭:“暫且不知,也許是走遍河山,去看看自己未曾看過的風(fēng)景?!?/br> “那你的選擇與女學(xué)又有何干?” “我只是想,若是我能有這種選擇,那其他女子應(yīng)當(dāng)也是有的。萬一她們讀書識字了,能學(xué)到更多的東西,會活得更好呢?” 林老的臉色嚴(yán)肅起來,語氣微沉:“若這些無用,她們?nèi)允沁x擇相夫教子,一生碌碌無為你又如何,那你的女學(xué)又有何用?!?/br> “若相夫教子,為心愛之人洗手作羹湯是能使她們歡喜的事,那便不算碌碌無為了。只是這讀書識字,總歸不算個壞事。” 林老沒有立即回復(fù)她,只是招了招手,說道:“回去吧,此事還要待老夫想想?!?/br> 這是十幾天來,唯一一個沒有打擊小滿的人。即便沒有立即答復(fù),也總算是讓她于灰暗中看到了光亮,心里那叢微弱的火苗如同受到鼓舞,燃燒得更旺盛了。 從堂中離去的時候,小滿臉上帶著欣喜,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甚至不顧白芫的冷臉去挽了她的胳膊。 風(fēng)一吹,竹林又發(fā)出沙沙聲響,竹葉的影子晃動著落屏風(fēng)上,又落在在一人的蒼青長袍。 他坐在林老對面的位置,蒲團(tuán)上尚有離去之人的余溫。 茶盞中的熱氣縷縷升起,林老的目光從澄亮清澈的茶水,緩緩移到周攻玉含著淺笑的臉上。 “此女非同一般,只是太過天真無知。” “無知與清醒,誰又分得清楚呢?”周攻玉態(tài)度謙和,卻仍是矜貴的,不顯絲毫卑下。 對林老行了一禮,方道:“先生只需幫她,興許她能做好呢?” “哼,你都開口了,能不幫嗎?”他冷哼一聲,飲了口周攻玉送來的好茶,心情又朗闊不少。 “先生宅心仁厚,定不如其他儒士般古板腐朽,對一個小姑娘刁難刻薄?!敝芄ビ裥χf著恭維了兩句,林老舒坦極了,便是看在這當(dāng)朝太子夸贊的份上也要幫幫他的心上人。 想到這里,他又忍不住好奇:“你心悅這姑娘,何不坦蕩行事,偷偷摸摸做什么?” “我從前糟踐了她的情意,如今她不愿見我,還望此事先生莫要告知她?!?/br> 林老對于這些年輕人的情情愛愛還是好奇得很,問道:“那你難不成就這么躲著,一直不見她?” 他面上的笑意不達(dá)眼底,低垂著眼瞼,靜靜看著茶盞中漂浮的茶葉,眼底隱含了幾分偏執(zhí)。 “當(dāng)然不會?!?/br> * 回到東宮后,周攻玉按例該去拜見皇后了。 還未等他走進(jìn)殿內(nèi),就聽到陵陽嘰嘰喳喳的和皇后說個沒完。 “今年的榜首實(shí)在是太奇怪了,我還是想不通,是不是太子哥哥給他放水了,這人下棋實(shí)在太爛了,看著也不像是個聰明的?!?/br> 周攻玉一笑,說道:“這是沒有的事,才智豈能用棋藝評斷。” 話剛一說完,便看到陵陽發(fā)上的一支玉簪,熟悉到使他渾身僵住。 玉石剔透,光澤流轉(zhuǎn)。 暖融融的春光照在身上,可他只覺得guntang的血液都在此刻冰涼。 此刻仍是不得不承認(rèn),小滿很聰明,知道將玉簪送給陵陽,他一定能看到,也一定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就是要讓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仍舊無法使她回心轉(zhuǎn)意。 陵陽被他的眼神嚇到了,忙問:“這是怎么了?” “太子,你這是何故?”皇后見他失態(tài),面上不悅。 周攻玉緩緩扯出一抹笑,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表妹頭上的簪子,可否借我一看?” 陵陽想起這是小滿要她戴上的,頓時覺得不對勁,連忙拔下來交給他。 周攻玉接過玉簪,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背影甚至讓人看出了幾分蕭索。 第33章 書院的位置很安靜, 避開了吵鬧的街市,隔壁院子也空置著無人居住。 四個侍女小滿只留下了一個, 其他都送回了威遠(yuǎn)侯府。 白芫不愛說話, 小滿又身子弱, 不是靠在廊柱上看書, 就是種花養(yǎng)草, 留在書院的時候都極為安靜。再加上韓拾整日跑去找三皇子, 唯一帶來人氣兒的聲音都沒了。 婢女坐在寬闊的院子里邊曬太陽邊擇菜, 小滿靠著廊柱,半個身子埋在陰影里。 “小姐這書院到底能成嗎,今日怎么沒和白姑娘去找夫子了?” 小滿被太陽曬得暖融融,只感覺骨頭都是酥的,一動也不想動,嗓音帶著些綿軟慵懶:“今日徐太醫(yī)要給我看病, 就不出去了?!?/br> “年紀(jì)輕輕怎么身子不好, 真是可惜了, 姑娘的病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 “不是啊,是以前吃錯了東西, 把身子藥壞了。”她聲音越來越小。 “那姑娘這女學(xué)能辦成嗎?我也不識字,以后也能沾個光。” 只聽她輕輕哼了一聲, 像是應(yīng)了, 過兒再沒出聲。侍女抬頭瞧了眼,才發(fā)現(xiàn)是睡過去了。 小滿斜靠廊柱,低垂著頭, 發(fā)絲被輕風(fēng)拂動,在臉頰輕柔的摩挲。 白芫俯身,正想把小滿拍醒,忽然想起了什么,交代了侍女一聲便走出院子。 很快,一個男子走了進(jìn)來。 侍女驚得手上的菜都掉了,睜大眼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太子。 周攻玉豎起一指抵在唇邊,對她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出聲。 他緩步走到睡熟的小滿身前,垂著眼看她,眸中好似有陰云翻涌,帶著凄風(fēng)苦雨。 坐在小滿身邊,他仍是靜默。 除了風(fēng)吹花葉的聲響,就只剩下她平緩的呼吸近在咫尺。 輕風(fēng)拂動,蒼青的袍角和玉色裙裾交疊,又分開,再交疊。 小滿的手無意識的垂落身側(cè),低頭時露出一段的脖頸,白皙又脆弱,好似花莖一折就斷。 周攻玉聽著她的呼吸聲,恍惚想起當(dāng)初在相府的時日里,她時常和自己說話時說著說著就睡了過去,靠在他肩膀上只有那么一點(diǎn)的重量,抱起來也是小小一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