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他稍稍放下心來，帶著點撒嬌又委屈的語氣叫道：“爸！”

    那個最親最熟悉的聲音，還是那么慈祥的叫他，“青宏，你在哪？”

    他忍住滿心不舍，故作冷靜地說：“我準(zhǔn)備走了，爸。事情鬧得太大，我真不知道會搞成這樣，對不起?！?/br>
    雖然是這么說的，可他還是會期待，期待他最愛的人，會拿出那個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過的底牌來救他。

    只要父親亮出那張底牌，他就肯定不用逃出國了，頂多換個新身份在人群里默默無聞地生活下去。

    手機里安靜了幾秒，父親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慈祥，甚至帶上哽咽，“青宏……別做傻事，爸就是不要政治前途，也要不惜代價保住你。你是我的大兒子，賈家的長子長孫，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他的眼睛也濕了，父親看來并沒有出賣他的行蹤。

    “爸，謝謝您，那我不走了。”他帶著哭腔說完這句話，眼角的余光又看到開車男人臉上微妙的表情。

    “嗯，你是好孩子。別擔(dān)心，爸已經(jīng)跟他們達(dá)成了協(xié)議，雖然海軍基地的那攤子事比較難辦，你爺爺也不在了，但你畢竟是我們賈家的長子長孫，又是唐家的女婿，方方面面都有牽扯，你只管自首，爸對你保證，絕不會有性命之憂?！?/br>
    他的心突然一冷。

    父親的意思是，讓他自首坐牢。

    也就是說，父親根本沒有想過拿出那份東西救他。

    “爸，我被哪里盯上了，您知道嗎？”

    “宏兒，是爸告訴他們的。爸也是為你好！既然事情已經(jīng)出來了，那就必須自首坦白、爭取減輕責(zé)任嘛。相信爸，就算不做這個省委書記，也一定會保住你。宏兒，你也要體諒爸爸的苦心，做個男子漢，負(fù)起應(yīng)該負(fù)的責(zé)任，對我、對組織都有個交代?！?/br>
    他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的父親開始跟他打官腔了。

    “宏兒？宏兒，你別著急！也是爸爸沒有教育好你，看你從小身體差，就把你慣壞了，爸也有很大的連帶責(zé)任，爸一定盡全力保你，保住我們家。你呢，也要配合調(diào)查，要有大局觀，要就事論事，絕對不能把黨紀(jì)國法當(dāng)作毫無原則的權(quán)力斗爭，在辦案人員面前，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該交代的一定要交代清楚，但也要實事求是，?。亢陜?，你該長大了，爸肩上的擔(dān)子也很重，如果我們家倒了，我怎么跟你爺爺交代?！?/br>
    他木然聽著父親這一句句刺心的話，就算他再笨也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事已至此，你就一個人擔(dān)了吧，爸已經(jīng)找好門路，不會判你死刑。

    “宏兒，你還在聽嗎？你生爸的氣了？你說話??？不是發(fā)病了吧？身邊有人照顧嗎？”父親焦急的聲音讓他稍微好受了些，對啊，這是他的親生父親，不會真的對他這么狠心。

    “嗯，我在聽，沒發(fā)病?！彼÷暬卮?。

    “宏兒，你聽爸說啊，你自首以后呢，高強度的詢問肯定是經(jīng)不住的，你身體這么弱，對吧？你要是發(fā)病，詢問就進(jìn)行不下去了嘛，爸再想辦法給你申請保外就醫(yī)。就算是判了，你有這個病也不能一直在里面嘛，爸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br>
    這些話還算動聽，可是他突然想到那串讓人冷汗直流的數(shù)字，“爸，那些錢怎么退？你幫我想想辦法?！?/br>
    “既然積極自首了，你就積極退贓嘛，只要是你手上過的錢，你都把它退出來?！?/br>
    “爸？我手上哪有錢，海軍基地的事情我也……”他苦笑著為自己解釋，“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法人到底怎么回事?！?/br>
    “爸哪會知道你公司的事？宏兒，我是疏于管教，可你膽子也太大了，連軍方的錢你也敢伸手？就聽爸一句勸，那些錢是屬于國家的，你拿不了，也不該拿！”

    這是怎么個情況？他渾身僵硬地愣住了。公司的資金流確實很大，但他向來只管簽字，印象比較深的幾次大額提款，還都是經(jīng)過父親“關(guān)照”給了賈家的親戚們。他這個久病纏身的人哪需要什么大錢來花，根本無福消受。

    公司上上下下這么多年，都是與賈家過從甚密的那群“朋友”在管，父親叫他承擔(dān)責(zé)任，不要把牽扯面擴(kuò)大，又不肯幫他去找那些“朋友”把錢撈出來，叫他怎么扛？

    “爸，不是這樣的！你知道的，我、我真的沒有……”他急得又喘了起來。

    “宏兒，你好好想想，記住爸今天跟你說的話。爸最后再跟你強調(diào)一點，如果你今天真的跑了，唐書記恐怕比你老爸我的責(zé)任更大！還有啊，你如果自首以后不實事求是，隨便胡說，那事情就會變得更加復(fù)雜，無法控制?！?/br>
    說完這句連敲帶打的話，他的父親當(dāng)機立斷中止了這場交談。他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機，頹然抬起頭來望向窗外曖昧而模糊的夜景，他似乎已經(jīng)找不到可以走下去的路。

    那一串驚人的數(shù)字再次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如果案情真的嚴(yán)重到那個程度，就算是他也夠殺十次頭了，更何況牽涉到軍方，他一個人怎么扛？

    財務(wù)總監(jiān)已經(jīng)被畏罪自殺了，他簡直忍不住要懷疑，自己只要落到某些人手里，說不定也會“畏罪自殺”或者“病發(fā)身亡”。

    他急喘著又拿出噴劑來噴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