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任聽到“你爸”兩個字冷不丁打了個哆嗦，酒醒了一半。

    謝天想不到占便宜還能醒酒，有點(diǎn)哭笑不得。蘇任朝他看了半天，確定是虛驚一場，就搖搖晃晃轉(zhuǎn)身對著垃圾桶繼續(xù)干嘔。

    謝天真服了他，平時沒事過來找茬也就算了，晚上喝醉了還特地把車停在門口吐給他看，想甩手不管都不行。

    蘇任雖然沒吐出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東西，可實(shí)實(shí)在在是醉了，平時這么愛干凈的人，居然能把腦袋和垃圾桶湊得那么近。

    謝天再把他轉(zhuǎn)過來晃兩下：“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蘇任又瞪著他問：“你誰？”

    “你爸啊，不告訴你了嗎？”

    “爸？”

    “乖兒子?！?/br>
    中國人的快樂就這么樸素，一聲爸爸能樂半天。

    謝天鉆進(jìn)車?yán)锇瘟髓€匙瞎按幾下關(guān)好車門，把蘇任的胳膊甩到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拖著往后門走。

    “爸先帶你回去醒醒酒。”

    他把蘇任弄到廚房，找了張椅子讓他坐著，又拿個臉盆放在他跟前讓他接著吐。蘇任抱著臉盆，對里面說：“你啊，你……”

    謝天切了片生姜塞他嘴里，蘇任“噗”一下就吐進(jìn)臉盆。

    “含著，解酒的?！敝x天又切一片往他嘴里塞，蘇任腦袋左搖右晃不肯就范。謝天沒辦法，只好倒了杯熱水把姜片扔在杯子里。

    他轉(zhuǎn)身要走時，蘇任忽然拉住他的手，一臉愁苦地問：“你為什么不要我了？”

    謝天樂不可支地回答：“我從來也沒要過你啊?！?/br>
    蘇任抓著他不放，謝天往后退，他就撲通一聲半跪在地上。

    “別啊，我就算真是你爸也不用行這么大禮吧?！敝x天無奈地把他扯起來，蘇任就趴在他身上不動了。這么大一個人喝得神志不清，現(xiàn)在把他扔回車?yán)锶ヒ瞾聿患傲耍x天只好扛著他推開雜物間的門，把他放在自己那張“廣廈萬間，夜眠七尺”的小床上。

    蘇任折騰得全身是汗，謝天把廚房的空調(diào)開了，打了盆涼水給他擦干。蘇任躺在小床上，左手擋著額頭，右手掛在床沿，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謝天蹲在床邊擰毛巾。

    晚上他和程俠一起去會所玩，幾個朋友鬧瘋了，開了一桌酒挨個喝。蘇任本來心情就不好，加上那個不知從什么地方打聽到他和柯遠(yuǎn)分手的薛凡也在，一直拿話擠兌他。蘇任憋氣加發(fā)泄，一下就喝多了。程俠看他這樣，說要送他回去，誰知到門口接了女朋友一個電話立刻不負(fù)責(zé)任地替蘇任找了個代駕就跑了。

    代駕的小伙子車開到半路，蘇任迷迷糊糊開始瞎指揮，硬是讓人開到“來味鮮大酒店”后門巷口的垃圾桶邊上。接著蘇少爺一臉清醒鎮(zhèn)定地付了錢把代駕趕下車去打發(fā)走了。

    所以蘇任這酒一大半是真醉，一小半是裝的。他覺得自己沒救了，喝成這樣還能算準(zhǔn)時間惦記著趕過來看一眼謝天沖涼。他在車?yán)镒眭铬傅攘艘粫簺]看見謝天，酒勁上來忍不住下車吐了。再后來發(fā)生的事就有點(diǎn)糊涂，可被謝天半摟半抱著帶進(jìn)屋里的感覺還不錯，謝天身上那股檸檬洗潔精的味道比會所里少爺小姐的香水味好聞多了，于是索性什么都不想隨他擺弄。

    謝天擰干毛巾給他擦臉，順便替他擦了把身。蘇任渾身發(fā)熱，汗出得黏糊難受，謝天拿冷水給他擦，冰涼的十分舒服，享受了不一會兒居然睡著了。

    謝天看著他心滿意足地躺在自己的小破床上，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富家子平時像活在云里一樣，腳不沾地，一點(diǎn)灰塵都要大驚小怪，今天算是下凡了，不但和垃圾桶親密接觸，還睡在雜物堆里。

    蘇任皺著眉閉著眼，睡著了也是一臉失落。廚房里的空調(diào)很難吹進(jìn)雜物間，里面仍舊又悶又熱。謝天剛給他擦完臉，鼻尖上又冒出幾顆汗珠。

    失戀了吧。

    謝天拿毛巾在他鼻尖上蹭了一下。蘇任不客氣地對他打了個噴嚏。

    飽暖思yin欲，不愁吃不愁穿也只能在精神層面找虐了。

    謝天把毛巾疊好放在他枕頭邊上，轉(zhuǎn)身出去干活了。

    第九章 大恩不言謝

    “廚房怎么這么涼快？”

    “晚上空調(diào)忘關(guān)了?！?/br>
    “我記得昨天走的時候關(guān)了啊?！?/br>
    “是我開的，天太熱受不了。”

    “哦，那別讓老胖知道，他摳門死了?！?/br>
    “知道了，謝謝，回頭請你喝啤酒?！?/br>
    謝天和廚師老羅打了聲招呼，經(jīng)過雜物間時往里瞟了一眼。蘇任還沒醒，看樣子是真醉得太厲害，在這么悶熱不透風(fēng)的地方也睡得香甜。中午十一點(diǎn)，客人漸漸多起來，廚房也越來越忙碌，各種烹炒煎炸的聲音摻合在一起像打仗一樣。

    謝天正在鍋碗瓢盆中戰(zhàn)斗，忽然聽見“咯吱”一聲，蘇任滿臉震驚地從雜物間里鉆出來，似乎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在這種地方。謝天看著他蒼白的小臉和一對驚疑不定的熊貓眼就忍不住想笑，這魂不守舍的模樣說不定睜開眼睛以為自己被人拐賣到黑煤窯了吧。

    “你是誰啊，誰讓你進(jìn)來的？”老羅看到個陌生人站在廚房里，立刻警惕地開始維護(hù)自己的地盤，指著門口幾個大字說，“廚房重地，閑人免進(jìn)！”

    “沒事羅師傅，我認(rèn)識的，他在我房間睡覺呢?！?/br>
    “哎喲，你那間房還能招待客人了。朋友嗎？”

    謝天說：“我兒子。”

    老羅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損，當(dāng)你朋友可倒霉了?！?/br>
    “我沒瞎說，昨天晚上他還叫我爸呢。”謝天一邊洗盤子一邊對蘇任笑，說得煞有介事。

    蘇任臉上發(fā)燒，想不起來自己喝醉都說了點(diǎn)什么胡話，一時無言以對。

    謝天問：“睡醒了？頭疼嗎？”

    “有點(diǎn)，不過還好。”蘇任現(xiàn)在頭疼不是因?yàn)樗拮?，而是羞憤，喝醉酒在路邊抱著垃圾桶吐，還縮在破飯館的雜物間里睡了一晚。這要傳出去，首先程俠就得活活笑死。

    “那個……我昨天喝多了?！?/br>
    “我看也是，沒喝多不至于對垃圾桶那么愛不釋手。”

    蘇任被他一提醒，潔癖發(fā)作渾身不自在，眼睛盯著水池發(fā)愣。

    “要洗手嗎？”謝天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嗯?！?/br>
    “來吧?！敝x天讓了個位置給他，蘇任湊到水池邊上就著自來水洗手。其實(shí)謝天昨晚都給他擦干凈了，手沒什么臟，洗手只是習(xí)慣。

    謝天看著他來來回回洗了兩遍，笑著說：“這么喜歡玩水，我這工作你合適，天天和水打交道?！?/br>
    蘇任橫了他一眼，想到自己現(xiàn)在一身狼狽，昨晚還在他面前丑態(tài)百出，底氣不足，沒心情和他斗嘴。

    “我先走了，改天再謝你?！?/br>
    “不用謝，又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喝醉了別開車，危險(xiǎn)。”謝天叮囑，“往后門走，別讓老板看見?！?/br>
    蘇任懶得再解釋一遍，點(diǎn)點(diǎn)頭出去了。

    老羅炒著菜問：“看不出來，你還有開車的朋友啊?！?/br>
    謝天接著洗碗說：“開出租車的是我朋友都高攀了。人家是有錢人，怎么可能和我做朋友，就是店里的客人，昨天喝醉了我讓他進(jìn)來歇歇?！?/br>
    “那你算他救命恩人了，這里治安不好，大半夜倒在路邊指不定被誰搶劫了。他怎么也不表示表示，好歹給個千八百的意思一下?！?/br>
    “大恩不言謝嘛。”謝天說，“按故事書上寫的，他要是女的就該嫁給我對不對？”

    老羅把炒菜往盤子里撥著，擦擦額頭的汗，樂呵呵地大聲說：“對??！是這個道理?！眲傉f完就聽到一聲咳嗽，抬頭看到蘇任虎著臉站在廚房門口。老羅尷尬地笑了笑，轉(zhuǎn)身炒下一個菜去了。

    謝天見他去而復(fù)返也沒太意外，若無其事地問：“你怎么又回來了？”

    “車被拖走了?！碧K任很無奈，隱約記得昨晚非讓代駕在垃圾桶邊停，結(jié)果違章停了十個小時，交警又聯(lián)系不上他，不被拖走才怪。最倒霉的是手機(jī)和錢包都在車上，想叫車想打電話都不行，不知道該怎么辦。

    謝天吃驚地問：“是你上回叫的拖車嗎？這么久才來。”

    蘇任無語，只能先怪自己再怪程俠這見色忘友的家伙。胡思亂想之際，廚房里菜肴香氣撲鼻而來，蘇任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兩聲。他滿臉通紅，想不到自己會有這么落魄的時候，這種天氣在外面走十分鐘就該中暑了，怎么回家真是個難題，平時太依賴手機(jī)，關(guān)鍵時刻一個救命號碼都想不起來。

    謝天看他要走不走的樣子，轉(zhuǎn)頭問老羅：“羅師傅，能不能下點(diǎn)面條？”

    “能啊，海鮮湯面，剛好有客人點(diǎn)。我多下一把，別讓老胖看見就行?！?/br>
    謝天謝了一聲，又轉(zhuǎn)回去對蘇任說：“你去小間等著吧，面好了我給你送進(jìn)去?！?/br>
    按蘇少爺往日的脾氣，這種破飯館下的湯面看一眼都嫌臟，可今天是真餓了，餓起來的感覺原來這么不好受。他聞著香氣，不爭氣地妥協(xié)了，乖乖回到那個只有一張小破床的雜物間里坐著。

    雖然已經(jīng)睡了一晚，蘇任環(huán)顧這個小雜物間仍然心有余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這樣簡陋的環(huán)境里過夜。門外炒菜聲不絕于耳，夾雜著服務(wù)員小妹聲嘶力竭的催菜聲，哪一桌還有個菜沒上，哪一桌少個湯，哪一桌菜太淡了要加鹽，亂糟糟鬧哄哄的。

    蘇任透過門縫往外瞧，這個角度只能瞧見謝天的一條腿。

    謝天穿著條破牛仔褲，腳上還是人字拖，踩在一大灘帶著泡沫的水里，不時還有人把一箱箱收好的碗筷送進(jìn)來放在地上。

    臟。

    蘇任忍不住想。

    服務(wù)員收桌子都是連湯帶水一股腦扔在箱子里，謝天洗之前，先把每個碗碟里的東西倒進(jìn)旁邊的泔腳桶。蘇任看了幾分鐘又想吐了，就算帥哥當(dāng)前也抵不住那股惡心。

    他垂頭喪氣地往小破床上一坐，認(rèn)真想了想自己到底要干嘛。過了一會兒，謝天端了碗面條進(jìn)來，給他放在床沿上。

    “吃吧，別餓壞了你真爸爸上門打我。先說好了，這碗我可是洗干凈消過毒的，別瞎挑毛病?！?/br>
    海鮮湯不知道加了什么料，味道還挺香。

    “你先吃，我干完活再來找你。別出去啊，老板不讓我往店里帶陌生人，別害我挨罵?！?/br>
    蘇任沒空理他，吸溜著面條嘗了一口。他不理人，謝天更不會理他，把門一帶就出去了。蘇任起初還嫌棄地挑著吃，結(jié)果越吃越香，一碗面一會兒就見了底，最后意猶未盡地把湯都喝了才幽幽嘆了口氣放下碗。

    謝天一直忙到兩點(diǎn)多，蘇任在里面差點(diǎn)睡著。他酒醒了就不敢倒頭睡在床上，坐也只坐床邊。謝天進(jìn)來見他小學(xué)生上課似的挺著，忍不住笑問：“練功呢？”

    蘇任哼了一聲說：“給我點(diǎn)錢，我打車回家?！?/br>
    “你不會先打上車，讓司機(jī)跟你去家里拿錢嗎？”

    “少廢話，給不給？”

    “是給你點(diǎn)錢，還是借你點(diǎn)錢？”

    “借我。”

    “你會還的吧。”

    蘇任把手腕上的表摘下來扔給他：“給一百塊?！?/br>
    謝天接過表看了看，沒看出什么名堂，慢騰騰從牛仔褲的褲兜里掏了一張一百的出來。

    “這表地?cái)偵夏苜u五十吧?！敝x天知道從蘇任手上摘下來的東西不會便宜，卻還是故意擠兌他。

    蘇任沒好氣地說：“明天就還你，不，晚上就還。你要賣也別賣地?cái)?，虧大了?！?/br>
    限量款腕表一百多萬，蘇任就算自己再怎么不在乎也不想便宜了擺地?cái)偟?。謝天把手表戴在手上說：“好吧，你晚上來換回去，面錢就不跟你算了?！?/br>
    蘇任心里嘔血，昨晚迷迷糊糊那點(diǎn)感激之情早已煙消云散，只剩一肚子惆悵：長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一百塊錢比命還重要。他瞧了瞧謝天的手腕，百萬名表在那一身背心圍裙加破褲子的造型襯托下還真戴出了一股子地?cái)傌浀臍赓|(zhì)。手表下面繞著那串看起來十分廉價的佛珠，謝天皮膚不算白，卻因?yàn)榉鹬轺詈诎l(fā)亮，反而襯得有些刺眼。

    蘇任好奇地問：“你這珠子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