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太傅躺在床上, 百官們來了, 他也不起來, 就躺著和人家說話，額頭上搭條帕子，一副我病得很嚴(yán)重的樣子。

    太醫(yī)們也看不出個啥名堂, 剛開始, 陸太醫(yī)說楊太傅補(bǔ)過了, 莫大管事清湯寡水地養(yǎng)了楊太傅許久，仍舊沒啥效果。

    漸漸的，大家都默認(rèn)了, 楊太傅可能得了重疾，太醫(yī)院都束手無策。

    楊太傅這一病，整個楊府的氛圍都低沉了下來。楊家這么多年以來, 全靠楊太傅一人撐著。他沒有同黨，沒有太多姻親。唯二的周家和趙家，一個不是政治核心力量, 一個家族掌權(quán)人都在外地。

    楊太傅手中的權(quán)力很快被瓜分了，吏部的事情, 由魏大人主持，但景仁帝一直保留著楊太傅的職位。至于太傅之職，本來就是虛職, 隨時可上可下。

    陳氏帶著兩個孫女，對家中下人進(jìn)行敲打，嚴(yán)令所有人，禁止私下嚼舌頭根子，禁止往外頭傳信息，一旦發(fā)現(xiàn)，立刻發(fā)賣。

    陳氏年紀(jì)大了，寶娘每天帶著楊默娘一起，將家中早中晚各查看一下。寶娘以前在家中就比較有威信，這回冷著臉，誰也不敢頂風(fēng)作案。楊默娘自從訂了親之后，也不再如以前那樣萬事只求無功無過。

    陳氏見到兩個孫女整日忙碌，心里又暗自把莫氏痛罵了一頓。整日在家里你吃的好穿的好，屁用沒有，還要我一個老婆子來伺候你。

    莫氏被禁足內(nèi)院好久了，楊太傅的生生死死似乎和她都沒有關(guān)系。她每天要么安靜地坐在那里發(fā)呆，要么給外孫女和外孫子做衣裳，或者給兒子做針線。

    以前秦嬤嬤在的時候，她們主仆二人還有些交流，現(xiàn)在荔枝除了伺候她生活起居，或者勸她不要那么軸，平日里也沒有別的交流了。

    漸漸的，她如同與世隔絕一樣。莫家那邊，楊太傅也不讓她去了，她如今唯一的目的，就是占著正房的位置。

    楊太傅病了，陳氏和兩個姨娘，包括幾個孩子都輪番去看，她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楊玉昆心里也有些難過，莫氏的倔強(qiáng)，毫無理由。他已經(jīng)清楚知道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他什么都不想說。有時候，楊玉昆甚至覺得自己的出生也是個錯誤。

    也罷，就這樣吧，你們不要見面了。

    楊太傅病了一陣子后，家里人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樣的狀態(tài)。

    過了沒多久，楊太傅說要去莊子上修養(yǎng)。

    陳氏也沒反對，把兩個孫女叫去了，“你們阿爹去莊子上，他一個人我也不放心，你們得去一個人。”

    楊默娘主動讓賢，“阿奶，讓二jiejie去吧。”

    陳氏點(diǎn)頭，“也行，寶娘去了多勸慰你阿爹，默娘留在家里照看家務(wù)和你兄弟們?！?/br>
    寶娘點(diǎn)頭，“那家里就辛苦阿奶和三meimei了。”

    說完，她又單獨(dú)對陳氏說道，“阿奶，要是有什么急事，就給莊子上送信。阿爹在家里養(yǎng)病，人來人往的，也不得安生，去莊子上說不定更好一些?！?/br>
    陳氏嘆口氣，“你們父女兩個能說到一起去，去了之后，讓你阿爹多歇息。他是咱們家的頂梁柱，他要是倒了，這一家子都凄惶了。”

    祖孫三個說了許久的話，陳氏打發(fā)她們姐妹回去了。

    寶娘立刻帶著莫大管事開始整理東西，吃的穿的用的，裝了好幾車東西。

    楊太傅走前，把兩個兒子叫到書房中，囑咐他們要好生讀書，孝順祖母，照顧姐妹，并給他們布置了許多功課。

    楊玉昆兄弟二人再三保證，定會好生看著家里。

    第二天，寶娘奉著楊太傅去了自家的莊子上。

    寶娘提前打發(fā)人來把這里仔細(xì)收拾了好幾遍，特別是楊太傅的正院，該換的換，該清理的清理。寶娘在這里住過一陣子，她對莊子的每個角落都很清楚，誰也別想蒙她。

    父女二人坐在一輛車上，車輪吱呀吱呀往前走。

    楊太傅拿掉頭上的東西，坐直了身子，“這些日子，辛苦我兒了?！?/br>
    寶娘笑，“女兒不辛苦，阿爹才辛苦?！?/br>
    楊太傅笑，“阿爹做了幾十年的官，除了剛開始在翰林院還算清閑，后來整日忙忙碌碌。有時候就想，等老了辭官了，是不是就能享福了。這樣看來，辭官了也不一定就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寶娘奇怪，“阿爹為甚要裝病？”

    楊太傅輕聲回答，“寶兒莫要問那么多，你好生照顧阿爹就好，等到時候了，阿爹就告訴你。”

    寶娘點(diǎn)頭，“我聽阿爹的吩咐。”

    楊太傅閉上眼睛，靠在車廂內(nèi)壁上，“窮在路邊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吶?？窗桑涣硕嗑?，咱們家就門可羅雀了?！?/br>
    寶娘笑，“阿爹的職務(wù)都在呢，圣上總是派人賞賜，總不會一下子就跌入塵埃。”

    等到了莊子上，寶娘把楊太傅送到正院，她自己就住在廂房里，方便隨時照顧老父親。

    正院面積不小，里面全都是父女兩人的心腹，閑雜人等一概不許進(jìn)。

    到了莊子上，再也沒人整天來探望，楊太傅覺得自己終于清閑下來了。

    他不再整日窩在屋子里，偶爾也出來走走，帶著寶娘一起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寶娘利用正院的小廚房，每日親自做飯給楊太傅吃。都是些家常飯菜，用的東西全是這莊子里的。

    沒了俗世紛擾，父女兩個感覺日子特別清凈。偶爾，楊太傅還會帶著女兒一起到菜園和后面林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寶娘挎著籃子，或摘些果子，或弄兩把菜回來。

    拎不動了，就撒嬌，楊太傅笑著幫女兒拎籃子。

    寶娘閑暇之余，每天都要畫畫。楊太傅是她最主要的模特。

    這一日，楊太傅在書房讀書，寶娘在旁邊畫畫。

    她畫了一半，放下了筆，“阿爹，女兒真遺憾?！?/br>
    楊太傅頭也不抬，“遺憾什么？”

    寶娘開玩笑，“遺憾自己生晚了二十幾年，沒看到阿爹年輕時的樣子?！?/br>
    楊太傅哈哈笑了，“好看不好看的，不過一副臭皮囊，寶兒難道是那等膚淺之人？”

    寶娘繼續(xù)畫畫，“好看誰不喜歡呢?！?/br>
    楊太傅聽見女兒這話，又想到女婿那張俊俏的臉，頓時感到一陣窒息。

    父女二人這樣過了一陣安心寧靜的日子，楊太傅又開始閉門不出，躺在床上讓女兒和莫大管事照顧，其余人一概不許近身。

    寶娘雖然不知道原因，卻全力配合。

    一天夜晚，楊太傅忽然正色對寶娘說道，“寶兒，阿爹要離京了。”

    寶娘心里一驚，“阿爹要去哪里？”

    楊太傅讓女兒坐在自己身邊，“阿爹要秘密去江南，查鹽、鐵、茶葉和糧稅，阿爹走后，你還住在莊子上，等阿爹回來了，再帶你一起回京?！?/br>
    寶娘按下內(nèi)心的不安，“阿爹，為甚要悄悄的去？”

    楊太傅看了女兒一眼，“寶兒別管那么多，只管好生在莊子里住著。我給你留一些人，你該干什么就干什么。若有人來訪，就說我身子不便。每個月仍舊往家里寫一封信，不要對外人說我已經(jīng)離開了。寶兒莫怕，阿爹很快就回來了?！?/br>
    寶娘點(diǎn)頭，“阿爹，你此行是不是很危險？”寶娘雖然不做官，也知道楊太傅提到的幾樣?xùn)|西，都是大景朝的經(jīng)濟(jì)命脈。

    楊太傅點(diǎn)頭，“是有些危險，寶兒放心，圣上給了阿爹許多大內(nèi)侍衛(wèi)，都是一等一的好手?！?/br>
    寶娘擔(dān)憂地看著楊太傅，“阿爹，務(wù)必要保重自己。咱們這一大家子，全靠阿爹呢?！?/br>
    楊太傅點(diǎn)頭，“寶兒放心，阿爹還想回來繼續(xù)做一品高官呢。整日在莊子里，快活是快活，再也沒人來奉承阿爹了，阿爹心里失落的很?！?/br>
    寶娘被逗笑了，“阿爹，路上一定要小心，女兒會看好這里的?！?/br>
    楊太傅囑咐了寶娘一大籮筐話后，當(dāng)天夜里，外面來了一隊(duì)人馬，打頭就是俞大人。

    景仁帝這回下了血本，把自己的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都給了楊太傅。

    二人抱拳打個招呼，楊太傅上了后面的車，他連莫大管事都沒帶，只帶了兩個貼身侍衛(wèi)和兩個心腹隨從。

    寶娘跑出來送，楊太傅對她擺手，“快回去?！?/br>
    俞大人看了一眼寶娘，又低下了頭。

    等楊太傅坐好了，俞大人一打馬，帶著楊太傅星夜趕往江南四省。

    寶娘站在門口許久，直等到那一隊(duì)人馬再也聽不見一點(diǎn)動靜，這才返了回去。

    轉(zhuǎn)天開始，寶娘和莫大管事一內(nèi)一外，把莊子看得死死的。

    寶娘仍舊每天做飯給楊太傅吃，不光做飯，連楊太傅的衣裳都是她在打理，從不假他人之手。

    寶娘做的飯都被莫大管事吃了，沒過多久，莫大管事越來越胖。

    楊太傅走了有十幾天，趙傳煒忽然來了。

    寶娘想了想，在外院招呼他。

    趙傳煒見寶娘進(jìn)來了，起身看著她，“岳父怎么樣了？”

    寶娘內(nèi)心有些糾結(jié)，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實(shí)話。

    趙傳煒見她表情復(fù)雜，忍不住擔(dān)憂，“難道哪里不好了？”

    寶娘搖頭，“沒有的事，你怎么想著過來了?！?/br>
    趙傳煒笑，“今日學(xué)堂休沐，我去我家的莊子里看了看，順道過來看看你們。上回去你家，撲了個空?！?/br>
    寶娘讓他坐下，“天氣熱了，你們在學(xué)堂累不累？會不會太熱？”

    趙傳煒點(diǎn)頭，“熱是正常的，但也得挨著，大夏天的，哪里不熱呢。你這里好不好？莊子里蚊蟲多，每天多熏兩遍?！?/br>
    寶娘心中忽然一暖，“我整日除了照顧阿爹，也沒別的事情，你讀書辛苦，要注意身子?！?/br>
    趙傳煒微笑著點(diǎn)頭，“我去給岳父請個安，現(xiàn)在可方便？”

    寶娘神色更復(fù)雜了。

    屋子里沒有一個人，她忽然輕聲說了一句，“三郎，我相信你。”

    趙傳煒愣住了，他感覺寶娘話里有話，也低聲問道，“寶兒，發(fā)生了何事？”

    寶娘起身，“你跟我來?！?/br>
    二人一起去了正院，進(jìn)了正房之后，寶娘掀開了東屋的簾子，“阿爹，三郎來給您請安了?！?/br>
    趙傳煒跟著進(jìn)去了，抬眼一看，屋里空無一人！

    他立刻定住了，雖然內(nèi)心很驚訝，卻一言不發(fā)。

    他想了想寶娘剛開的話，立刻彎腰躬身，“小婿給岳父大人請安?！?/br>
    屋里沒有任何回音，寶娘說道，“阿爹，您歇著，我們先出去了。”

    雖然這院子里都是父女二人的心腹，但寶娘不確定是不是所有人都真正忠心。事關(guān)楊太傅生死，寶娘絲毫不敢含糊，做足了流程。

    她每天把飯端進(jìn)來，把衣裳拿出去洗，藥也端了進(jìn)來，不知道的人以為楊太傅又臥床不起了。

    二人到了門口，寶娘吩咐莫大管事，“莫大叔，晌午讓外頭多送些菜，我自己做飯給阿爹和三郎吃?！?/br>
    莫大管事點(diǎn)頭應(yīng)了。

    寶娘帶著趙傳煒去了自己的西廂房，喜鵲在屋里陪著，也不怕人閑話。

    喜鵲站在門口的地方，寶娘和趙傳煒一起坐在了中間的小客廳里。二人中間隔了一張小桌子，一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