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眉尖緊蹙，身子都在微微顫抖。他是九五之尊，這天下都是他的，他若是想要她，自有千種法子強(qiáng)行留住她?？伤麉s什么也不說，反而答應(yīng)了放她走。

    她低下頭，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到了手背上。他為什么要對(duì)她這么好，他這樣，只會(huì)讓她心里更加痛苦。

    大殿里安安靜靜地，顧重華眼神微動(dòng)，觸及地上的淚漬，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俯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溫聲道:“是我不好，我以后不會(huì)再為難你?！?/br>
    聽到他的話，蘇青鸞再也忍不住，抬起手捂在面前，淚水順著指縫落下，她卻是顫抖著嗓子開口:“不是的，不是陛下的錯(cuò)，陛下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子。都是我不好，是我小心眼，是我沒有度量?！?/br>
    顧重華微愣了愣，不知她為何這樣說。

    可蘇青鸞卻抽抽搭搭地繼續(xù)開口:“我不想陛下日后娶那么多的妃子，不想和別的女子爭(zhēng)搶陛下，是我太貪心了?！?/br>
    “你……”顧重華搭在她肩頭的手指一僵，整個(gè)人都失了神一般，直直地看著她，直到她的眼淚落在他的指尖。他的唇角才慢慢浮現(xiàn)出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尾，眉梢。

    原來，她心中不是沒有他的。

    他起身下了榻，將跪在地上的蘇青鸞扶了起來，伸手拭去了她的眼淚，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怎么會(huì)是你的錯(cuò)？若心悅一人，本就是只想將他獨(dú)占，又怎甘心與他人共享？你這樣說，我反而很高興，這說明你在乎我，并非我以為的對(duì)我無意?！?/br>
    “可……可你是陛下，你不可能只娶一人的，滿朝文武都會(huì)向你進(jìn)言納妃的?！碧K青鸞說著，眼里的光彩也慢慢黯淡了下去，她不該癡心妄想的。

    顧重華沉默了，沒有再說話。

    蘇青鸞低下了頭，對(duì)他這樣的反應(yīng)也并不覺得意外。他能理解她的想法，她已然很感動(dòng)了。讓他不要納妃，這是在強(qiáng)人所難，所以他不同意，她也不會(huì)怪他什么。

    可縱使如此，她還是不想聽他親口拒絕自己，便胡亂地擦了擦眼淚，準(zhǔn)備向他辭行了。

    可她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見得面前的顧重華抬了抬眼，極認(rèn)真地道:“我剛剛想了想，日后就由你管著宗譜，沒有宗譜，我便是想納妃，也得經(jīng)過你的同意，你看這樣可以么？”

    他說著，似乎還在想著什么別的法子。

    蘇青鸞緩緩睜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所以他剛剛不說話，不是在想什么委婉的措辭來拒絕她，而是在想怎么讓她相信他真的不會(huì)納妃？

    他大可以隨口承諾，娶了她，日后他就算是要納妃，她也阻止不了。可他卻在想辦法，讓她可以安心相信他。

    他竟然可以為她做到這樣的地步？

    顧重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正要開口，可懷里就撲過來一個(gè)人，緊緊地將他摟住了。他有些錯(cuò)愕，隨即便彎了彎眉眼，順勢(shì)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

    蘇青鸞埋在他懷里，搖了搖頭，好半晌才哽咽著開口:“陛下，你為什么要對(duì)我這么好，你這樣，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報(bào)你了?！?/br>
    她何德何能，能讓一朝天子為她只娶一人？

    顧重華輕笑了一聲，撫了撫她的青絲:“若要報(bào)答，日后別再想著離開我就好了。”

    “我才不會(huì)，這世間不會(huì)再比陛下更好的人了，我才不會(huì)讓給別人?！碧K青鸞將他抱得更緊了些，良久，她又抬起頭，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陛下，你真的不會(huì)納妃么？”

    “帝王一諾，言出必踐?！鳖欀厝A笑了笑，語氣卻沒有半分玩笑。

    蘇青鸞抬手放在面前，眼角全是淚，可唇畔卻滿是笑意。良久，她抬起頭，直直地看著顧重華。

    不知為何，看著他此刻溫柔的模樣，她心頭的悸動(dòng)便是怎么也忍不住了。

    顧重華被她這樣直白地瞧著，笑了笑:“怎么了？我臉上有什么東西么？”

    蘇青鸞抿了抿唇，青絲掩映下的耳垂微紅，可目光還是直直地看著他，小聲地道:“我……我想輕薄陛下?！?/br>
    顧重華一愣，隨即唇畔的笑意更甚，他瞇了瞇眼，道:“你這是在欺君犯上。”

    蘇青鸞有些難為情地看著他，咽了咽喉頭，道:“那陛下允么？”

    顧重華緩緩俯下身，纖長(zhǎng)的眼睫快要掃過她的鼻尖，聲音低啞了幾分:“朕允了。”

    說著，他便微闔著眼，在她唇上輕點(diǎn)了一下。如柳絮飄過，溫柔憐惜。

    蘇青鸞眼中波光瀲滟，面上更是緋紅一片。她極快地低下頭，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沒忍住問道:“陛下，我能不能問問，為何是我？”

    她自然不懷疑顧重華對(duì)她的真心，可她與他不過萍水之交，他為何會(huì)在一開始便想方設(shè)法留下她？

    顧重華略低下頭，輕笑了一聲:“這是秘密?！?/br>
    還沒等蘇青鸞追問，他便低下頭，輕輕印上了她的唇。

    蘇青鸞只覺得有些頭暈，整個(gè)人都快醉倒在他溫柔的眼神中了，哪里還顧得問別的。

    唯有顧重華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悠遠(yuǎn)，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深處，盡是溫柔。

    ……

    八年前，皇宮。

    春林初盛，桃花樹上臥著一個(gè)十六七歲白衣少年，月白色長(zhǎng)袍垂落在花間，唯有他身旁雪白的銀狐，還在搖著尾巴尖兒。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一陣談笑聲，吵醒了樹上的少年，他微睜了眼，偏過頭望去，就見得樹下一對(duì)長(zhǎng)相相似的男女走過。

    微風(fēng)拂過，吹落一場(chǎng)桃花雨。那青衣少女眉眼彎彎，掩唇輕笑。

    不經(jīng)意地抬頭瞧了一眼，她雖沒有看到那個(gè)臥在樹間的少年，可那一眼卻永遠(yuǎn)留在了他的心頭。

    少年人的喜歡總是朦朧而又炙熱。

    驚鴻一面，思之如狂，經(jīng)年難忘。

    第150章 番外七

    杏花微雨, 小巷高墻，一襲竹青色長(zhǎng)袍的謝安撐著青涼傘而來。細(xì)雨蒙蒙，打濕在他清雋的面容上。腰間的白玉平安扣隨著衣擺輕晃, 寬袖垂落, 復(fù)又灌進(jìn)些許涼風(fēng)。

    街上行人紛紛，很快就急匆匆地跑回家避雨去了, 一腳踩在水洼里, 濺起四散的泥點(diǎn)子。一朵杏花落在傘面上，身后有人急急地喊了一聲:“等等我！”

    謝安剛剛抬了抬眼皮，就聽得一陣噔噔的腳步聲，隨即身旁就有個(gè)小小的身影從傘底下鉆了進(jìn)來。

    他有些訝異地偏過頭, 就見得顧清音提著裙擺，甩了甩有些濕漉漉的頭發(fā)，幾朵杏花夾在她的發(fā)髻上, 隨著她的動(dòng)作，水珠子濺到了謝安執(zhí)傘的手背上。

    “公主殿下？”謝安瞧著她突然出現(xiàn)，倒是有些意外, 復(fù)又不著痕跡地將手中的傘往她那兒傾斜了一些。

    顧清音理順了頭發(fā), 抬起頭，笑嘻嘻地道:“漂亮哥哥，還好遇到你了，不然我就得淋回去了?！?/br>
    “公主，您沒有帶侍從么？”謝安抬眼瞧了瞧，她似乎真是一個(gè)人在這街上。

    “帶他們多沒意思啊, 我一個(gè)人出來的，就是沒想到突然下雨了。”她說著，又往謝安旁邊湊了些，臉上笑意盈盈，“漂亮哥哥，正好你帶傘了，你就順路送我回宮嘛?！?/br>
    她說著，一眨不眨地瞧著面前的謝安，眼神都快要放光了。

    謝安被她這樣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不過她每回都是這樣瞧著他，所以他也沒有頭幾回那般措手不及了。至于“漂亮哥哥”這個(gè)稱呼，他已經(jīng)同她糾正過很多次了，可她還是要這樣叫他，他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不過他有些尷尬抬手咳了咳，便將目光落到一旁，輕聲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貴，謝安不敢僭越，這傘就請(qǐng)您拿著，臣便先行告辭了?！?/br>
    他略低下頭，欲將手中的傘柄送到顧清音的手中，便要準(zhǔn)備冒雨走了。

    “漂亮哥哥，為什么你不送我回去??？”顧清音把手往后一背，堅(jiān)決不去接傘，反而有些不樂意地撅了噘嘴。

    她又不是真的來躲雨的，搶他的傘做什么？

    “您是公主，臣乃外男，若是被人瞧見，會(huì)有損您的清譽(yù)?！敝x安耐著性子同她解釋著，傘面往她那兒傾斜，細(xì)雨將他的肩頭都打濕了一些。

    “我不聽，我不聽，我剛剛什么都沒聽到?！鼻逡粑孀×硕?，頗有些不高興地瞧著他，她鼓了鼓腮幫子，放軟了聲音道，“我就要你送我回去嘛，漂亮哥哥，你就送送嘛?！?/br>
    她把手放下，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看啊，天雨路滑的，要是我在半路上摔著了怎么辦？摔著了也沒人扶我，你忍心么？”

    謝安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猶豫，目光又落到她扯著自己袖袍的手上，良久，他還是輕輕“嗯”了一聲，道:“既如此，便恕謝安冒犯了?！?/br>
    他說著，將手中的傘握緊了些，便引著顧清音往皇宮的方向去了。而顧清音見他答應(yīng)了，笑彎了眼，急忙往他身邊湊了湊。謝安沒說什么，只是不著痕跡地往一旁挪，始終與她保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漂亮哥哥，你平日里都喜歡做些什么啊？”她將手負(fù)在身后，偏過頭瞧著他。雨珠子從傘架滑落，似斷線的珠簾一般。

    “臣并沒有什么喜好，日常也只是在府中處理公務(wù)罷了?！敝x安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平淡地回答。

    顧清音點(diǎn)了點(diǎn)頭，拖長(zhǎng)尾音“哦”了一聲。卻是沒忍住皺了皺鼻翼，沒什么愛好，那她怎么找他玩？

    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又繼續(xù)問道:“那漂亮哥哥，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

    謝安像是被她這直白的話給得嗆到了，他別過頭，沒說話，眼神卻晃動(dòng)了一下。

    “你說說嘛，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不好？”顧清音扯了扯他的袖袍，往前彎腰，探頭想瞧瞧他的神情。

    謝安猝不及防對(duì)上她好奇的眼神，清澈透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的目光慌亂了一瞬，便急忙避開了。

    顧清音見他別過臉，始終不說話，她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笑嘻嘻地道:“那漂亮哥哥你覺得我怎么樣？”

    聽到她的話，謝安微睜了眼，墨發(fā)掩映下的耳根子微紅了些，良久，才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擋在唇前，道:“公主殿下還是莫要拿臣尋開心了?！?/br>
    他說著，眼中眸光有些微漾，唯有耳根越來越燙。

    “我哪有拿你尋開心，我也不騙人的，我……”顧清音說著，一個(gè)勁兒地盯著他瞧，想證明自己沒說假話。

    可她一直偏著頭，沒有注意到腳下有泥坑，一不留神，便崴了腳。還沒有來得及哎喲一聲，就往后摔進(jìn)了泥坑里。

    她倒在地上，疼得輕輕“嘶”了一聲，眼里瞬間就盈滿了霧氣。一身羅裙染了泥水，好半晌她整個(gè)人都是懵的。

    謝安急忙彎下腰，將傘遮在她頭頂，有些急切地問道:“公主，你怎么樣，有沒有傷著哪兒？”

    顧清音抬起頭，眼尾泛紅，癟著嘴，兩只手搭在裙子上，可憐巴巴地瞧著他:“摔疼了，走不動(dòng)了?！?/br>
    謝安略低下頭，有些猶豫地看著她，可瞧著她都快哭了，便將身上外袍脫下，搭在她的身上，隨即背對(duì)著她彎下腰。

    “公主殿下，您且先上來，臣背您去醫(yī)館?！?/br>
    “可我身上好臟，都是泥，會(huì)把你身上也弄臟的。”顧清音低頭瞧著自己一身的泥，頗有些不高興地皺了皺眉。抬了抬袖子，就是泥水滴下來。

    “公主殿下，您的傷要緊，臣的衣服再換就是了?！敝x安耐著性子勸著她，細(xì)雨蒙蒙，將他鬢角的碎發(fā)都打濕了。

    顧清音捏了捏他搭在自己身上的外袍，雖有這猶豫，還是慢慢地?fù)纹鹕碜?，趴到了他的背上。本想摟著他的脖子，可瞧見自己袖子上的泥，又瞧了瞧他白皙干凈的脖頸，一下子就將手縮了回去，只小心地用手指頭搭在他的肩頭。

    謝安伸手將她的小腿扶穩(wěn)，便起身背著她往醫(yī)館走。他騰不出手去拿傘，便將它擱在了一旁。細(xì)雨不絕，顧清音把他的外袍往上提了提，遮住了自己的腦袋，低下頭時(shí)才發(fā)現(xiàn)謝安身上已經(jīng)被雨淋濕了。

    謝安一路背著她往前走著，身后的杏花落了一地，青色的天空細(xì)雨綿綿。打濕了他的眼睫，雨水順著面頰淌下，讓眼前的視線有些朦朧不清。

    直到拐過巷子，打濕在他臉上的雨漸漸小了很多，可周圍的雨水還在下著，他抬了抬眼，目光卻微愣了一瞬。

    一雙白皙的小手擋在他的頭頂，為他遮去了不絕的細(xì)雨。手指時(shí)不時(shí)動(dòng)一動(dòng)，想把指縫都貼緊。

    他的腳步未停，好半晌，直到一朵杏花砸到他的肩頭，他才緩緩垂下眼簾，只是收緊了扶著顧清音小腿的手，慢慢往前走著。

    ……

    三日后，尚書府內(nèi)，謝安剛剛處理完公務(wù)從書房出來，正要回房午睡，就忽地聽到一陣細(xì)細(xì)的摩挲聲。

    他抬起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院墻，就見得一只白皙的手扒在其上，還沒有等他去叫護(hù)衛(wèi)，發(fā)髻上簪著粉色珠花的腦袋就從墻后探了出來。

    謝安微愣了一瞬，心下已經(jīng)隱隱知道是誰了。直到那人完全露出臉，他才有些無可奈何地瞧著她。

    顧清音雙手扒拉在墻沿上，使勁兒往上夠著身子，她睜大了眼睛，左左右右地看了一圈，直到看到回廊下的謝安，她眼里的微光才亮了起來，抬起一只手沖他揮了揮:“漂亮哥哥，我來找你玩啦！”

    謝安有些無奈地松了松肩頭，還是往著院墻下走過去，仰頭道:“公主殿下，您快些下來，上面危險(xiǎ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