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各種念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整個人卻抖得猶如秋風(fēng)中的落葉一般。好幾回，“不干jiejie和娘親的事，圣上要罰就罰我”的話語沖到喉頭，又被她哆嗦著咽下。

    皇帝再不看她們, 轉(zhuǎn)向趙忠福肅聲道：“傳金素入殿罷?！?/br>
    ……

    金素入殿的時候, 神色很是平靜。

    素衣女子目凝于地, 一步步進到君前, 叩首而拜：

    “罪女金素, 叩拜圣上?！?/br>
    她的面容平靜無波, 跪姿恭敬、莊重甚至稱得上優(yōu)美，與她那顯得有幾分別扭難看的meimei大為不同, 正是每一個世家貴女都會被教導(dǎo)的跪姿。

    江承光凝視著這個往日自己極為寵愛的女子, 看著她素凈近乎寡淡的面容, 忽而不明白自己之前為何會那樣寵愛于她，又或者看到的不過是個假面人兒。

    一種厭倦的感情充斥了他的心：“鎮(zhèn)國公，你沒什么話想對她說？”

    鎮(zhèn)國公怔怔看著憔悴了不少的大女兒, 目光觸到聶軻含悲的眸，不由一顫。

    他心知再抵賴也是無用，長長嘆一口氣道：“老臣知罪啦。一切都是老臣的主意，不敢請求圣上寬宥，但望圣上看在老臣兩個女兒年幼無知的份上，只降罪老臣一人罷?！?/br>
    這番變故，在座妃嬪雖早已知曉緣由，可打量著金素、金羽一般的容顏、不同的氣韻，仍舊止不住地訝異。實因這樁事情實在荒唐至極，又可大可小，眾人便有些神態(tài)不一。

    若往大了說，混進宮中的假如是刺客，圣上的安全如何作保？且如此荒謬行事，似有藐視之意。若往小了說，不過是鎮(zhèn)國公府的小女兒鬧脾氣不肯入宮，臨時換了大女兒頂上而已……一切端看圣上如何判決了。

    想到這里，不由都去看金羽。畢竟她才是事情的源頭。

    金夫人已涕淚連連，聞言又要起身上前，要說都是自己的主意，不肯害了丈夫。金羽跪在他們身后，面色煞白，心中頓生決意，一咬牙便抬首道：“求圣上恕罪！”

    “——此事全因罪女而起，與jiejie和母親無關(guān)?！彼捯舨宦渚瓦B連磕頭，盡管動作不甚標準，卻砸地有聲，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金羽道：“求圣上賜罪女死罪。”

    江承光手握著碧色玉佩，目光沉沉，忽而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那你又為何突然間不愿入宮？”

    金羽滿心念頭亂轉(zhuǎn)，俏麗的面容上閃過遲疑之色。眼看著皇帝不甚耐煩，終于不敢拖延。金羽再拜于地，又緩緩直起身子，一對美目蘊淚，卻依舊熠熠生輝。

    她輕聲念道：

    “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br>
    眾人一怔。

    金羽的聲音極是清亮，此刻柔柔說來，別是動人。她道：

    “參選本是罪女自個兒的意思。那時候，罪女一心想光耀門楣，因而渴望侍候圣駕。只是后來罪女意外撞傷了額頭，不僅忘記了一些事，更想明白了許多事情。入宮自然是無上榮耀，只是罪女的性子過于跳脫，宮中規(guī)矩嚴謹，只怕會給家中抹黑。況且，入宮也不方便與父母姊妹相見。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只要能自在地過一生，也算是值得了，又何必非要入宮呢？”

    這番話也算是真心而發(fā)。殿內(nèi)一時靜寂，金素婉麗的面容忽然滑下兩滴淚來，又很快拭去，她遠遠地望了meimei一眼。因著淚眼朦朧，竟有些看不清那一模一樣的人兒。

    “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薛修媛輕聲重復(fù)道，“好詩?！闭f完才驚覺自己一時失神。便聽江承光問道：“此詩可是你自己所做？”

    金羽猶豫了片刻，終究道：“是罪女早年于一孤本上所見，旁的盡皆忘了，只剩這一句記得?！?/br>
    江承光靜默一刻，道：“好。”

    眾人不知他這一句“好”從何而來，不敢作聲。獨金羽揚著頭跪于地上。

    那一瞬間的她，因為內(nèi)心的堅定肯定而格外動人。光從外頭落進來，撒在她靈秀的面容上，一瞬間竟恍似仙子，叫人看著微微失了神。

    金夫人跪在地上，周身都在發(fā)顫。她和鎮(zhèn)國公抱頭痛哭。江承光的目光越過老夫婦，深深看了金羽一眼，又看了眼金素，忽然間，冷笑了起來：

    “鎮(zhèn)國公，不是朕不愿意寬恕金家?？墒瞧劬?，又豈能縱容？”

    鎮(zhèn)國公伴君多年，聽皇帝這話雖然嚴厲，可隱約已有了些放過的意思，不由精神一振。

    “老臣行事荒唐，請圣上降罪?！?/br>
    “降罪倒不必，”江承光的目光在金素與金羽間游移，仿佛漫不經(jīng)心一般說出了那句話，“欺君之罪，必得重罰?？梢菦]有欺君呢？”

    沒有欺君？

    這一刻，所有人，包括跪著的金素、金羽都忍不住抬起頭來，望向那絕情的帝王。他是那樣輕松地說了一句：

    “既如此，換回來不就是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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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回來不就是了。

    上下嘴唇輕輕一碰，吐出的話語絕情如斯。

    越荷怔怔看著荒誕的一切，如此自然地在眼前發(fā)生。仙兒黯淡的眸子與咬唇的沉默，金羽掙扎中流露出的羞澀與害怕，以及所有人、所有人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

    聶軻遭到了呵斥，金夫人催促的眼神投向兩個女兒……

    當(dāng)這一天結(jié)束之后，宮中依舊會有一位叫做金羽的修容。而鎮(zhèn)國公夫婦，則會帶著他們的大女兒金素回家……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啊。越荷想起仙兒柔美的眸子，婉麗的面容，以及柔中帶剛的性子。一切都回歸原位，只是仙兒呢？仙兒又要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