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屏風(fēng)，有一大漢躺在床上，正是董老板，他閉著眼睛，躺得筆直。李苦兒害怕，想他是不是死了，怎么一動不動。正打算過去摸摸鼻息，董老板忽然嘴角一抽，混亂地說出句話來：“殺！殺！殺了！”繼而又恢復(fù)了平靜。

    李苦兒收回手，松了口氣，雖然這夢話聽來暴戾，但好歹人是活著的?，F(xiàn)在可以確定的是，董老板得了與喬王爺一樣的怪病。

    “何jiejie，我們要不要去打一碗井水給董老板喝，那他就能醒了?！崩羁鄡旱?。

    何未染摸著下巴尖尋思片刻，說：“再等等吧，人不急于救?！?/br>
    “那我們等什么？”李苦兒不懂。

    “不是還有那位老板娘么？”

    李苦兒點(diǎn)頭，可想起那位老板娘，又覺得害怕，她不茍言笑，又會那些妖術(shù)，怎么想都詭異得緊。

    兩人在臥房中尋了椅子坐，對著窗，隱隱可以看見院內(nèi)。不多時(shí)，外面有了動靜，老板娘提了籃子開門回來。那籃子里是大捆大捆的青草，十分鮮嫩。她進(jìn)院子的第一件事，便是進(jìn)了牛棚，認(rèn)真細(xì)致地將青草喂給棚中的小牛犢吃。小牛犢對老板娘似乎極是親近，不時(shí)用腦袋蹭她的衣裙。老板娘竟是笑了，露出李苦兒從未見過的慈愛笑容，摸著小牛犢的脖子低聲呢喃。

    李苦兒并不能聽到她說的話，卻覺得這畫面格外溫馨。她看向何未染，見她面容別有深意，便覺好奇。何未染轉(zhuǎn)了眼珠回視，并不說話，只在李苦兒的手掌上一筆一劃寫著字。

    李苦兒手心癢癢，強(qiáng)忍著縮手的沖動，認(rèn)出了何未染的字：牛母。她反應(yīng)很快，瞬間明白對方的意思，老板娘，是那頭小牛犢的母親么？

    這下，李苦兒更想聽見那邊一人一牛的對話了。她轉(zhuǎn)過頭，努力讓自己的右耳正對窗外，好離牛棚近一點(diǎn)，更容易接收到聲音。何未染見狀暗笑，伸手拉了兩下李苦兒的耳垂。李苦兒被嚇了一跳，剛想抱怨，卻發(fā)現(xiàn)耳朵似比從前靈慧不少，那牛母的話語一字一句皆入了耳。

    “我兒啊，用不了幾日，董屠夫便會狂性大發(fā)，猝死夢中。還有那些買rou的，吃rou的，他們一個個，都會在欲念里痛苦掙扎著死去。到時(shí)候，這間屋子便是你我的。咱們娘兒倆將這屠宰場改成耕地，種上青草菜蔬，從此自給自足，過好日子?！?/br>
    “哞……”小牛犢低低哀叫。

    “不用怕，鎮(zhèn)上那許多人因此病死，多一個董屠夫，官差不會疑心?！?/br>
    “哞……”小牛犢又一聲哀叫，聽來比先前更是可憐。

    牛母微微抬頭看天，嘆一口氣，道：“我這并非是作惡，都是他董屠夫。”她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又是憤怒又是哀戚：“枉我辛勤勞作半生供他收租，起早貪黑替人耕田，無一日停歇。不想他竟要取你我性命。為娘死了并無所謂，可他還要?dú)⒛惆。氵€那么小，我怎么能甘心?！?/br>
    牛母聲淚俱下，抱著小牛犢痛哭。小牛犢哀哀鳴叫，亦是流下淚來。

    李苦兒覺得他們很可憐，其實(shí)根據(jù)靈溪縣一帶的風(fēng)俗，牛作為百姓耕田的牲畜，不會活殺。市面上賣的牛rou多是在牛老死、病死或受傷死亡不久之后進(jìn)行宰殺，好一些的，則是獵戶獵來的野牛，其中的緣故，一者，是人們對耕牛辛勤勞作的感恩，二者，也因牛這生靈頗具靈性，有傳言說，若是活殺耕牛，耕牛會懷著仇恨前來報(bào)復(fù)殺死它的人。

    想到這里，李苦兒恍然了悟，原來這牛母被董老板殺死，又見他要?dú)⑺Ｗ?，便心生怨恨，化作怨靈復(fù)仇來了?？墒嵌习鍨槭裁匆?dú)⑴?？這兩頭牛租給他人耕地，天長日久也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倉皇宰殺是有什么緣故？難不成他們急著賣rou籌錢？若是這樣，倒也說得通了。

    但無論如何，李苦兒還是覺得這太過殘忍。為什么不把牛賣給別人耕地呢？鎮(zhèn)子這么大，終究會有人家需要，總好過殺生啊。

    李苦兒哎了一聲，心中感慨，現(xiàn)今牛母前來索命，也算是董老板咎由自取吧。

    她正低頭惆悵，腰間卻被猛然一扯，原來是何未染將她拽離了原地。她疑惑不解，看看何未染，正皺眉望著她方才站著的位置。

    李苦兒追隨她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的木架上，插著三枚細(xì)細(xì)長長的銀針。李苦兒眸光一縮，不多時(shí)，三枚銀針慢慢變軟變黑，最后變成三根牛毛飄落在地。而木架上，徒留下三個深深的小孔。這若是插在自己身上……李苦兒渾身一抖，不敢往下想了。

    “是你？”牛母的聲音響起。李苦兒轉(zhuǎn)頭望向牛母，見她正盯著自己面有疑色，忍不住往何未染身后躲了躲。她知道，牛母記得自己，現(xiàn)下定是不解于為什么這姑娘買了rou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

    牛母瞇起眼，又盯著將李苦兒擋住的何未染，道：“你們是誰？為何私闖民宅？”

    何未染板著臉與其對峙：“你又是這宅子的什么人？”

    牛母腰桿一挺，道：“這是我家，你說我是什么人？”

    何未染忽地笑起來，道：“呵呵呵，我只知道這是董老板和董夫人的宅子，什么時(shí)候主人家成了一頭母牛呢？”

    牛母心中怒火燎燒，覺得自己受了屈辱，正想發(fā)難，又聽何未染道：“我這并非是看不起你，只不過對你的選擇無法茍同。牛母，你打算就這樣披著他人的皮囊過活了么？用不了多久，董夫人的身體就承受不住了。她會衰弱，會死去，到時(shí)候，你要怎么辦？再去找一個活人附身，自此不斷地傷害性命，不斷地加深罪孽么？如若這樣，又與董老板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