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君啞然失笑：“那你覺得現(xiàn)在這樣好嗎？”

    蘇小囝搖頭：“不好，我覺得爸爸很傷心。我還是喜歡他原來的樣子，就算他老是罵我教訓(xùn)我……”咬咬嘴唇，“我也喜歡爸爸開心的樣子?！?/br>
    楊少君摸著他柔軟的頭發(fā)，笑道：“是啊，雖然你爸爸以前脾氣又壞又硬，但還是他原來的樣子比較可愛一點(diǎn)?！爆F(xiàn)在的蘇黔，就像一只拔光了刺的刺猬，極力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削減著自己的存在感。膽小，無害?？芍挥醒b滿了刺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李夭夭溜出來，看到楊少君和蘇小囝坐在外面，一顛一顛晃過去，一把揪住蘇小囝的臉往下扯，齜牙咧嘴地逗他：“喲，小朋友，不哭鼻子啦？”

    蘇小囝拼命拍他的手，拍開以后躲進(jìn)楊少君懷里，一臉警惕地瞪著李夭夭。李夭夭的手追過去繼續(xù)捏，蘇小囝對著他的手指一口咬下去，李夭夭氣急敗壞地抽回手指，抓住他的小爪子塞進(jìn)自己嘴里也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哼哼：“扯平！”

    蘇小囝被他捉弄的大聲尖叫，又氣又惱地瞪著他：“你！你欺負(fù)小孩！你幾歲了你！羞羞臉！”說完沖著他刮臉皮。

    李夭夭挑眉，吊兒郎當(dāng)?shù)匕褎倓偙凰У臐M是口水的手指又往他嘴邊送：“老子剛才噓噓，摸完鳥沒洗過手，來啊來啊，你再咬幾口！”

    蘇小囝氣的臉都紅了：“你！你吃飯前不洗手！你不講衛(wèi)生！”

    李夭夭嗤之以鼻：“講衛(wèi)生是什么東西，老子當(dāng)年跟師傅挖蚯蚓吃的時候，你還在娘胎里沒出來呢！”

    蘇小囝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跟木樁一樣僵住了。

    李夭夭不停用手指戳蘇小囝的臉，蘇小囝跳起來跟他撲做一團(tuán)，小沒正經(jīng)和老不要臉在地上滾來滾去，不一會兒就嘻嘻哈哈地成了玩笑似的打鬧。

    楊少君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看著蘇小囝的笑臉，安慰地笑了笑，心想：這樣也挺好，何必讓小孩攙和進(jìn)大人苦惱的世界里。

    屋子里是蘇謝惜述說著在香港遇到的搞笑的案子的說話聲，時不時傳來眾人捧場的笑聲。外面是李夭夭和蘇小囝嘰嘰喳喳地斗嘴和打鬧。

    楊少君用新買的火機(jī)點(diǎn)了根煙，昏暗的燈光下，煙蒂的紅光忽閃忽閃，代表著他小小的世界。熱鬧都是他們的，與他無關(guān)。

    第三十五章

    自從蘇維來了以后，就住在別墅里面。他也沒有工作，大黃又不在，他每天大量的時間就用來照顧蘇黔。他已經(jīng)把話說白了，不怎么支持楊少君跟自己哥哥在一起，所以很多時候態(tài)度都比較抵觸，臺面上不說，但是楊少君能感覺的到他的防備，結(jié)果能見蘇黔的時間就少了很多，有時候兩三天都輪不到他照顧，就兩三天見不到人。

    這樣一來，楊少君反而不自在了。明明就在一個屋檐下，他也關(guān)心蘇黔的情況，可是連看都看不到這算什么事情？于是楊少君死皮賴臉的毛病就上來了，有事沒事去蘇黔那個屋子里逛逛，一會兒敲開門笑嘻嘻地說“你們渴不渴??？要不要我給你們倒杯茶??？”一會兒削兩盤水果送上去，一會兒又跑上去說咖啡機(jī)用不來問人怎么用，結(jié)果把蘇維這種一貫冷靜的家伙都弄得火大了，但就是拿他沒辦法。

    某天晚上，好容易等到蘇維去休息了，換老孟進(jìn)去當(dāng)值。蘇維走出來看到楊少君站在樓梯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重重地嘆了口氣，走上前：“少君，我以前都沒有發(fā)現(xiàn)你惹人厭的本事這么厲害?！?/br>
    楊少君笑瞇瞇地拱手：“過獎過獎?！碧K維就面無表情地繞開他走了。

    楊少君看著蘇維的背影，恍惚間有種奇異的感覺。蘇維現(xiàn)在給他的感覺就是十年前的蘇黔給他的感覺，而現(xiàn)在的蘇黔給他的感覺卻是十年前蘇維給他的感覺。一切都亂套了，他快迷茫的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老孟當(dāng)班半小時以后，楊少君溜進(jìn)蘇黔的房間里，哄著老孟讓他來當(dāng)班。老孟兩個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的樣子，楊少君嚇了一跳，附在他耳邊問：“出了什么事情?。俊崩厦蠐u搖頭，說：“我回房間看電視了?！苯Y(jié)果就抹著眼睛走出去了。

    楊少君到床邊坐下，床對面的電視機(jī)里面在放韓劇。老孟覺得要喚起蘇黔的情感，不應(yīng)該去聽那些干巴巴的新聞，還是看點(diǎn)男男女女談情說愛的片子比較好，結(jié)果就找了個放韓劇的臺，老孟看，讓蘇黔聽。老孟自己最近因?yàn)樘K黔的事情也很弄得很感傷，就有點(diǎn)多愁善感，結(jié)果看到韓劇里女主角得了絕癥在那里跟男主生離死別，一個沒忍住，堂堂八尺男兒自己先淚奔了。

    楊少君哭笑不得地看著電視里一男一女坐在床邊執(zhí)手相看淚眼的畫面，結(jié)果蘇黔很平靜地說：“沒營養(yǎng)的肥皂劇，孟叔走了就關(guān)掉吧?！?/br>
    楊少君沒關(guān)電視，把聲音調(diào)小了一點(diǎn)，問蘇黔：“剛才都放了什么內(nèi)容啊？你沒看到，老孟哭的鼻子都紅了?！?/br>
    蘇黔說：“好像是女的得了什么病要跟男的分手，男的不肯，然后就在那吵?！?/br>
    “噢？怎么吵的？”

    “女的說，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哥哥你，我只是看上你的錢。男的說，我喜歡你，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要照顧你一輩子。女的說你快滾我不想再看到你之類的——是說**的故事嗎？我一直聽女的在叫哥哥?！?/br>
    “嗤……”楊少君忍著笑問：“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吧。剛才你說男的怎么說的來著？”

    “我喜歡你……”蘇黔嘴巴張了一會兒，又閉上了。

    楊少君無聲地笑，看蘇黔還是一副正經(jīng)的樣子，覺得他這個樣子可愛極了。電視里面的男女還在不合時宜地哭，楊少君心一煩，換臺了。

    電視里沒什么好片子放，他換了一輪，結(jié)果停在了《喜洋洋和灰太狼》上面。蘇黔聽了一會兒，覺得里面的人說話聲音怪幼稚的，問：“動畫片??？”

    這時候楊少君的手機(jī)震動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局里面來的電話，于是走出房間去接電話。

    電話里，他的上司很激動地說：“少君啊，你不得了??！你讓我們?nèi)ゲ榈哪莻€人跟你什么關(guān)系啊？一查一個準(zhǔn)！我跟你說，那個公司真的有，他的職位也是真的，也是巧啊，廣州警方那邊正好有個臥底插在里面，聽說我們要查他，那里出了點(diǎn)力，找了個線人出來，查到他還真是那里面的人！隱藏的很好的一個大頭就被你揪出來了?。“パ?，你們什么關(guān)系??？”

    楊少君捏電話的手猛地捏緊了手機(jī)，過了半晌才慢慢放松：“一個過去的朋友?！?/br>
    上司追問：“關(guān)系好不好？這個人可關(guān)鍵了??！我們現(xiàn)在不能打草驚蛇，你要是能從他這里套點(diǎn)東西出來，大功??！”

    楊少君突然覺得喉嚨有點(diǎn)發(fā)緊。他本來以為自己不在乎那個人的，但被證實(shí)了，心里面滋味還是很不好受的。他說：“關(guān)系……挺好的?！?/br>
    電話那里靜了兩三秒沒聲音，然后上司說話的口吻就有些曖昧了：“少君啊，你能勝任嗎？你要是成功了，蘇黔這邊的這個案子也就可以結(jié)了，你將功抵過，不光你開槍那件事沒事了，多出來的還有大大的功啊！明年升正科沒問題??！”

    楊少君低聲說：“我知道了，這件事該怎么做你讓我好好想一想?！?/br>
    掛了電話以后，楊少君翻出丁承峰的號碼，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又把手機(jī)合上了。

    他回到房間里，蘇黔還是安靜地躺在那里，不知道到底沒有在聽動畫片，還是已經(jīng)睡著了。自從鬧過那次跳樓事件以后，蘇黔抑郁癥的情況已經(jīng)漸漸有所好轉(zhuǎn)了，本來難過的吃不下睡不著，現(xiàn)在正常吃喝以及和人交流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至于卡普格拉妄想癥的事情，因?yàn)榘咐浅Ｉ?，治療起來也很棘手，關(guān)于要不要動手術(shù)的事情醫(yī)療隊那邊還吵不下來一個結(jié)果。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大家都知道精神疾病治起來是急不得的，而且搞不好以后反反復(fù)復(fù)不知道要折騰多少年，所以現(xiàn)在也只有耐心地等著了。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拉起蘇黔的手，用自己兩個手掌夾著，蘇黔沒反抗。

    兩個人靜靜地看完一集動畫片，期間放到好笑的地方，楊少君也跟著吃吃笑了兩聲，蘇黔往他的方向側(cè)了側(cè)頭，沒笑。

    動畫片結(jié)束，楊少君問蘇黔：“你想干什么？聽廣播還是繼續(xù)看電視，或者我給你念故事？帶你出去走走？”

    蘇黔說：“我病了這么久，公司的事情怎么樣了？”

    自從蘇黔病了以后，一開始還掛心公司的事情，后來就不問了，過了這么久，這是他第一次再次重提公事。楊少君很稀奇地說：“我不知道你公司的事啊，剛才老孟在你怎么不問？”

    蘇黔不說話。

    楊少君摸摸自己的耳朵：“應(yīng)該還好吧，你大姐今天早上又去公司了，有他們看著，肯定沒事情。你們家這么多錢，總不至于你休息幾天錢就沒了?！?/br>
    蘇黔嗯了一聲，沒多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關(guān)掉了電視：“跟我聊聊吧，說說你的事——嗯，講你以前的事情?！?/br>
    蘇黔過了幾秒鐘才說：“講什么？”

    “隨便啊，講點(diǎn)有意思的事情，像你們上流社會的人紙醉金迷的生活肯定不少吧？”

    蘇黔搖頭：“就是工作?！鳖D了頓，“工作很忙，很累?！?/br>
    喲，楊少君稀奇，難得聽蘇黔說自己累。他說：“你自己當(dāng)自己老板，為什么不能給自己放放假？我認(rèn)識一些其他的大老板，感覺他們每天就是喝酒招.妓玩玩小明星什么的，我都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工作?！?/br>
    蘇黔說：“那他們生意肯定做不好，玩票的，要么就是有背景，只要掛個職位拿錢的那種，不是真的做事情的。”

    楊少君玩弄他的手指：“錢賺的差不多也就行了，我以前聽你說你還要拓展生意什么的，何必呢，我覺得你們家的錢已經(jīng)多得夠吃幾輩子了，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這么累?！?/br>
    蘇黔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工作也很忙?！?/br>
    楊少君笑：“我沒辦法啊，我又不是自己老板，我不干就有別人干，那我就要收拾包袱被人趕回家喝西北風(fēng)了?！?/br>
    蘇黔說：“我不做生意就有別人做。要么進(jìn)步，要么退步?！?/br>
    楊少君暗暗嘆氣。他其實(shí)知道蘇黔一直都是完美主義的人，苛求別人，更苛求自己。

    他低下頭摩挲著蘇黔的手指，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樣，夾著他手指一根根刷過去。蘇黔掌心上rou很多，捏不到骨頭。自從他病了以后就瘦多了，現(xiàn)在除了手心還rourou的，其他地方都沒幾兩rou了。

    楊少君說：“聊聊你兒子吧?！?/br>
    蘇黔偏過頭，幾秒鐘以后輕聲說：“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币郧疤K黔不懂汪文究竟在想什么，自己從來也沒有苛待了她，工作的確是忙，但他潔身自好，從不招惹鶯鶯燕燕，除了工作之外的時間大多數(shù)還是會待在家里的。他覺得這就是婚姻，汪文連孩子都養(yǎng)的這么大了，難道還妄想著浪漫，妄想著丈夫天天在家哄著他？然而這段時間以來，他漸漸想明白了。蘇父蘇母很是相愛，蘇黔二十來歲的時候父母就把擔(dān)子丟給他，自己周游世界重溫浪漫去了，蘇黔那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想來卻滿心羨慕。他覺得汪文說的沒錯，自己其實(shí)從來沒有愛過她，一直都只是因?yàn)樯械摹皯?yīng)該”，“應(yīng)該”娶妻生子了，他就把那個女人扯下水了。即使是呆在一個屋檐下，他也并沒有認(rèn)真地去關(guān)心過汪文，甚至連她懷了二胎也不知道。同居而離心，這種折磨，的確是……

    楊少君輕輕摸著他的頭發(fā)：“嗯，都過去了?！?/br>
    蘇黔說：“以前除了工作，我都會回家陪他們。我會安排禮拜六帶小囝去游樂場，禮拜天帶他去動物園，不僅按照我的日程安排來，而且我好像沒有問過他，他自己想去哪里。我這個爸爸當(dāng)?shù)糜悬c(diǎn)——自以為是了?！?/br>
    楊少君微微一愣。他這是第一次聽到蘇黔對自己說前妻和兒子的事情，而且還是第一次聽到蘇黔反省自己！

    蘇黔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