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jié)閱讀_164
寒假期間,祁亮與他一個叔叔輩生意伙伴,一起跑了一趟南方,聯(lián)系印刷廠看樣品單之類。他認(rèn)識廣告圈內(nèi)老板,又看好一項商機(jī),為帝都一些國營私營企業(yè)印制宣傳冊。他計劃大學(xué)畢業(yè)出來做文化廣告行業(yè)。而且那時就籌算好,找未來大藝術(shù)家孟小北合作,好兄弟共同致富,一起發(fā)財。 九十年代初廣告業(yè)是新興,彩印很貴。給企業(yè)設(shè)計制作高檔漂亮的宣傳冊,憑關(guān)系拉生意,做一套就劃拉幾萬塊到手。對于會做生意的人,只要掌握熟練套路和關(guān)系網(wǎng),做什么都能弄錢。 從南方回來,正值春節(jié)前夕,車站極其擁擠,浩浩蕩蕩的人群是反方向流動,從京城往外地趕各班次列車。祁亮拖著小拉桿箱,圍巾捂住鼻子,抵擋惡劣的柴油味道和霧霾塵埃。他從車站出來沒打到出租,只能擠地鐵。拉桿箱的桿被人一腳踩斷,他只能把箱子拎著抱著,羊毛大衣衣扣還被扯掉一粒,別提多么狼狽,氣喘吁吁。 他擠進(jìn)地鐵車廂,拖著破掉的箱子,悶頭往里走。羊絨圍巾被擠得纏他脖子上,差點兒勒死他!祁亮臉紅脖子粗在人縫里鉆:“我cao別他媽的亂擠!……我……的……圍巾……啊……” 旁邊有人好心地幫他把圍巾扽回來:“小心。” 祁亮一頭狼狽的汗,撅著嘴,回頭。 那人坐在座位上,抬頭。二人對視,雙雙愣住…… 蕭老師是千年不變的模樣,仍穿灰色大衣,圍乳白色圍巾。頭發(fā)剪短些,大約還經(jīng)常去發(fā)廊修染鬢角,顯得很干凈,也沒變老。 蕭逸愣了片刻,恢復(fù)常態(tài),起身:“你坐。” 祁亮推辭:“不用不用,你坐你坐?!?/br> 兩人目光互相回避,尷尬。祁亮下意識按對方肩膀想把人按回去,手指碰到圍巾,“啪”一聲打了個大靜電??! 車廂暗處爆出醒目的靜電火花,打得兩人都吃驚。祁亮手指疼壞了,疼得他把指頭含嘴里吸了半天,真的好像觸電一樣…… 后來,兩人就并排坐下,聊天,互相匯報近況。 蕭逸講他現(xiàn)在在國際學(xué)校教課,工資比普通學(xué)校高很多,然而班級里大部分是有錢老板的小孩和外國小孩,很難弄,遠(yuǎn)不如正經(jīng)學(xué)校學(xué)生容易溝通管教,壓力挺大的。祁亮發(fā)牢sao,談他最近做的買賣,現(xiàn)在下海撈金的個體戶越來越多,大家都跑路子走關(guān)系,錢他媽的越來越不好賺! 蕭逸認(rèn)真地說:“做生意要留心,交朋友需謹(jǐn)慎,投資要分散開,別把本錢都放到一個籃子里?!?/br> 祁亮點頭:“嗯……你現(xiàn)在,一個人住?” 祁亮試探著問,蕭老師沒有正面回應(yīng),祁亮猜測蕭逸可能有新男友了。 蕭逸:“你呢?” 祁亮:“我跟楊穎早就分了,以后再找合適的吧。孟小北跟他那位,回家公開了,鬧得雞飛狗跳都打起來了!他真有勇氣,我佩服他?!?/br> 蕭逸:“孟小北不是一般人,非池中物?!?/br> 祁亮小心翼翼提議:“到長安街上新開的咖啡廳坐坐嗎?或者,我請你吃飯?!?/br> 蕭老師婉拒:“算了,不用了。” 兩人再次沉默無言,任由列車車廂不停在軌道上晃動。路過很多站,周圍乘客起起坐坐,換掉一撥又一撥。蕭老師沒有熱絡(luò)地答應(yīng)祁亮的“邀約”,卻又誰都不主動起身下車。兩人就這樣尷尬地耗著,早都坐過站了,都不知道坐哪去了。 蕭逸問:“過年跟父母一起嗎?” 祁亮聳肩:“我爸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回家跟他過年。我想,可能,回去試試看吧?!?/br> 蕭逸說:“我父母也希望我回家一趟,他們年紀(jì)很大了,或許也是想開了,想要原諒我吧……那個國際學(xué)校計劃在杭州開分校,如果近期建立分校,我可能就回杭州教書,方便照顧父母?!?/br> 蕭逸聲音委婉,眼神平靜。祁亮驀然愣住,凝視對方的側(cè)面,心口一片失落情緒慢慢地擴(kuò)大,將他整個心房包裹住,糾纏著,難受極了。 蕭老師終于“決定”要離開,徹徹底底地離開他,再也不回頭。兩人不會再見面了。 他們坐的環(huán)線地鐵,環(huán)線沒有終點站的,可以就這樣一直坐下去,一直坐到末班。窗外一片黢黑,地鐵隧道的墻壁從兩側(cè)快速掠過,這一生的糾結(jié)仿佛看不見盡頭。 兩人那天就在環(huán)線上坐了大約兩圈。祁亮難過地抬頭,這時想起對方種種的溫存好處,心里很不舍,想要挽留,又想不出挽留的理由。 他兩手緊緊攥著箱子把手,捏得手痛。到站了,門開了,也不知道是哪站,他的腦子被一段感情的徹底失落碾壓得痛不欲生。 祁亮一聲不吭,突然轉(zhuǎn)頭,貼上去親了蕭老師的臉,大約親到嘴角處,告別之吻。 蜻蜓點水,周圍也沒有人注意這個小動作。 祁亮抱起箱子,低頭大步?jīng)_出車門,像逃一樣逃出車廂,在地鐵站臺上狂奔! 車門敞開,人流晃動,再回復(fù)平靜。 蕭老師突然從座位上起身,擠開身邊人,在一車人異樣眼光注視下向車門沖去!電動門猛地咔嚓一聲,蕭逸連忙后退躲開。門抖動兩下,迅速閉合,把他關(guān)在車廂里了。 祁亮沒有回頭,后背抖動,可能是沮喪地掉眼淚了。在感情事上他和孟小北性格處事完全相反;他永遠(yuǎn)這樣搖擺,熬不住,又舍不得,難以自拔。孟小北是自幼離家斷奶,瞄上個成熟的硬漢子,而祁亮是打小就沒斷奶,極度缺愛,因此戀上個“母愛”的替代者。 列車啟動離站,駛?cè)胨淼馈J捓蠋煕]喊出來,沒有砸門,隔門相望,看著小亮身影淹沒在樓梯盡頭,茫茫人海,萬水千山。 …… 第九十章天譴 再說孟小北這邊的故事,他這年是念大三。 小狼狗重獲自由,年輕人身體精神上都恢復(fù)很快,迅速又生龍活虎意氣風(fēng)發(fā)。經(jīng)歷過一輪人生磨難,沒被壓垮,整個人反而更堅實耐cao。孟小北現(xiàn)在脾氣又倔又臭又硬的,鹽醬不吃,死不悔改,準(zhǔn)備新一輪的抗戰(zhàn)。 長期拉鋸冷戰(zhàn)的雙方,同時面對一個尷尬棘手處境。孟小北念大學(xué),必然不可能被禁閉在家里,父母栓不住他。也恰恰因為上大學(xué),無法長期離開北京,他也跑不了,事事處處仍在家人眼皮底下監(jiān)控著,他目前不能跟愛人私奔、跑到香港或者跑出國去。 孟家集中攻堅的火力,暫時告一段落,雙方轉(zhuǎn)入持久戰(zhàn)。當(dāng)初打成那樣,動了棍子,見了血,這時讓孟家長輩親友一下子接受,面子里子上都過不去,只能就拖著。 大姑偶然明白過來,有一回問:“媽,孟小北是不是周末來過您這?” 老太太:“嗯,來?!?/br> 大姑問:“賀少棠是不是也來過啊?……您也不告訴我們了?” 老太太悶不吭聲,裝傻呢! 孟奶奶的態(tài)度,這時已軟化轉(zhuǎn)變,就是太疼愛溺愛她大孫子了。以老太太這暴脾氣,將來孟小北給她弄個孫媳婦回來,她未必看得合眼。賀少棠至少是她這么多年看慣的,一直器重倚仗的干兒子。人老多情,面對身邊最親近依賴的人,原先為人處事那些頑固倔強(qiáng)的棱角,慢慢就消磨掉了。 孟奶奶心疼孫子,卻也心疼兒子建民,無論如何不能當(dāng)面拆建民的臺啊!她不好意思讓其他人知道,她胳膊肘已經(jīng)開始往外拐,悄沒聲響地招大孫子和少棠上家里來。 雙方再見面,絕口不提糟心事,一家人仍像以前那樣處著,彼此心照不宣。少棠提著煙酒上門,陪老爺子喝酒下棋,飯后四人一桌歡快地打麻將。當(dāng)然,少棠在二老面前表現(xiàn)穩(wěn)重,絕對不在家里跟孟小北膩歪,堅不發(fā)生身體接觸,更不會同床過夜,避免挑戰(zhàn)老兩口承受的“底線”。 孟小北大部分時間住宿舍,周末和少棠同居。他通常周六中午回爺爺奶奶家吃頓飯?,F(xiàn)在每次再去他奶奶家,事先一定打電話確認(rèn),堅決不和他二姑二姑父碰面,脾氣很倔的,互相不來往。就因為這個,老太太也不太愿意讓她二閨女兩口子過來,有事打電話,電話里說,“俺家里亂,心煩,恁兩個別過來?!?/br> 二姑發(fā)覺自個兒最后弄得里外都不是人,我?guī)湍芙棠@出格的大孫子,最后您跟那個外人親親熱熱又和好了,反過來埋怨起我們了?! 二姑追著老太太說,“果然您大孫子最重要了,比我們誰都重要!” 老太太理所當(dāng)然地說:“本來就是,俺老兩口這房子,將來也都是留給大碑碑的?!?/br> 二姑一撇嘴,撇出兩片瓜子皮:“算了吧您吶,孟小北人家有高干對象,襯的是房子和錢,將來住大別墅,還看得上您這五十年代建的小破樓房?!” 老太太氣壞了:“滾蛋都滾蛋??!” 少棠在新家安了一部電話,后來又花幾千塊錢給孟奶奶家也裝上電話,方便奶奶電話找大孫子。 孟小北大三逐漸忙起來,尤其每學(xué)期期末,交考試作品、結(jié)課設(shè)計之前那一兩個星期,全班都忙瘋了,趕交作業(yè)。樓道里每間宿舍都是點燈熬油,晚熄燈之后,男同學(xué)們將畫架擺在水房內(nèi),擺成一排,熬夜畫畫。 孟小北身上套一條圍裙,手上、圍裙上全是油彩,熬夜困了就在水房用涼水猛搓臉,抽一根煙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