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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柳竹秋在線閱讀 - 柳竹秋 第55節(jié)

柳竹秋 第55節(jié)

    一切都看他何去何從。

    翌日升堂,人們發(fā)現(xiàn)柳邦彥更比昨天蒼老,頭上不見一根烏絲,衰態(tài)與耄耋老翁無異。

    大家伙以為是心虛所致,料想他今天該據(jù)實招供了。

    主審官曹懷恩決定先審他,拍木鞠問:“柳邦彥,你可認罪?”

    柳邦彥微微晃了晃蘆葦般的腦袋,孱弱道:“認罪?!?/br>
    堂上官員反應各異,曹懷恩瞪亮雙眼追問:“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忘恩負義,言而無信?!?/br>
    他答非所問,擴大了堂上的疑云。

    曹懷恩警告:“柳邦彥,本官此刻在審問順天鄉(xiāng)試舞弊案,你休得東拉西扯,擾亂公堂!”

    柳邦彥直起佝僂的腰身,為語調安上筋骨。

    “下官確實有罪,但并未參與本次罪案。”

    “哦?那你要如何反駁崔逢源對你的指控?”

    “……下官已有五年沒去過北海,將來也絕不會去?!?/br>
    “空口無憑,叫我們如何相信?”

    蕭其臻看到柳邦彥臉上浮現(xiàn)猶豫,但轉眼被破釜沉舟的決心驅散,沉靜道:“我和已故的原都察院右都御史宋強相交莫逆,他生前最喜在北海泛舟游玩,我也常與之結伴同游。自他死后,我就決心再不踏足故地。一是怕見景思人,二是心中抱愧?!?/br>
    他繼續(xù)說起當年宋強冒死救助他,而他卻在宋家遭難時袖手旁觀的情形,這些舊聞廣為人知,但聽他自陳其短,眾人仍覺驚詫。

    曹懷恩斷喝:“柳邦彥,宋強是罪大惡極的逆賊,本就死有余辜,你還想在這兒為他鳴冤嗎?”

    柳邦彥早已涕淚縱橫,激動哭訴:“下官不敢妄議朝政,但自古士為知己者死。想那石崇也是貪虐殘暴之徒,綠珠尚肯為其自墜高樓。而我柳邦彥枉讀詩書,竟不如一介歌姬……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4,我著書講仁義,還被圣上提拔為東宮教學官,去為太子殿下傳授圣人的道義經典,在人前說得冠冕堂皇,頭頭是道,自己卻是個言行不一的小人,想來能不愧煞……當日宋兄就戮前曾求我看顧他的家小,他至死都沒因我的背信棄義有過絲毫怨言,我卻直到他死前還在虛與委蛇,東海湯湯,難滌我罪啊……”

    他捶胸頓首,哭得暈死過去,在場多有人動容。蕭其臻忙命差役扶起來灌水搶救,擔心這老大人支撐不住,會就此嗚呼。

    曹懷恩對莊世珍說:“這老鬼可能在演戲,公公看該如何區(qū)處?”

    莊世珍嘆氣:“他若真是演戲,直接去戲班子登臺,掙得肯定比做官兒都多。今天就先到這兒吧。待咱家回宮稟明陛下,請他來定奪。”

    作者有話說:

    1宋代,楊時和游酢前來拜見大儒程頤,在窗外看到老師在屋里打坐。他倆不忍心驚擾老師,又不放棄求教的機會,就靜靜地站在門外等他醒來??商焐蠀s下起了鵝毛大雪,并且越下越大,楊時和游酢仍一直站在雪中。等程頤醒來后,門外的積雪已有一尺厚了。

    2明代有丐戶制度,拿到丐戶籍貫才能乞討,丐頭是丐戶的頭領,負責替官府管理乞丐。

    3出自李白《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

    4出自《論語.學而》意思是花言巧語,裝出和顏悅色的樣子,這種人的仁心就很少了。感謝在2022-03-06 14:34:19~2022-03-07 08:36: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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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莊世珍稟告審案情況時, 慶德帝正和太子下棋消遣。

    朱昀曦見父皇神情淡漠,仿佛一個字沒聽進去,偶爾插嘴詢問又一語中的。

    心想做皇帝的首先得學會矯情鎮(zhèn)物, 不讓旁人靠察言觀色揣度自身心思, 這門功課難度之大, 他大概得花一輩子修煉。

    聽完奏報, 慶德帝問起審案官們的觀點。

    莊世珍謹慎道:“官員們看法不一,有人相信柳邦彥,也有人懷疑他在演戲,都等著陛下圣裁。”

    慶德帝笑道:“朝廷養(yǎng)這么多官員,朕還指望靠他們分憂呢, 到頭來事事都推給朕?!?/br>
    莊世珍忙跪下告罪。

    慶德帝嘆道:“行啦, 朕也相信柳邦彥沒撒謊。他為避禍,連救命恩人都不敢?guī)? 還有膽子去做這些殺頭絕后的勾當嗎?”

    這些年皇帝已醒悟宋強是冤死的, 可判決令是他親手下的,總不能在有生之年承認自己錯殺忠良,這冤案只好留給繼位者平反了。

    為此他打算先給兒子做點鋪墊,問朱昀曦:“皇兒,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朱昀曦回答得很有分寸:“兒臣對柳邦彥并不了解, 也不太清楚他和宋強的事。只知道他平日來給兒臣上課,讀書時每遇到‘強’字都故意念錯音。兒臣想學生不該擅自糾正老師的過錯, 是以從未過問。如今對照他的辯詞, 倒真像在為死者避諱。”

    慶德帝點頭:“此人固然虛偽, 也還算良心未泯, 不過不適合再執(zhí)教東宮了?!?/br>
    朱昀曦小心試探:“父皇打算如何處置他?”

    慶德帝盯著棋盤尋找落子處, 心中的經緯早已明晰, 漫不經心道:“朕是相信他沒摻與舞弊案,可要讓天下人都信服還得拿出實據(jù)?,F(xiàn)在有人想他死,有人想他活,再多等幾天,看看這兩方斗法的結果吧?!?/br>
    他說話間落下一子,登時吃掉對手一大塊,讓太子之前的猛烈攻勢全泡了湯。

    朱昀曦由衷佩服:“父皇這一子樸實無華,大巧若拙,換了兒臣絕想不出?!?/br>
    慶德帝笑容慈祥:“那你今后得多花點心思研究道家的‘無為’和儒家的‘中庸’,比如下河捉魚,你追著魚跑,累個筋疲力竭也不一定有收獲,但若是支好網(wǎng),悠閑地在一旁等候,魚反而會主動鉆到網(wǎng)里去?!?/br>
    朱昀曦知道父皇在傳授馭下之術,他很不喜歡這些理論,卻必須潛心學習,誰讓做太子和當皇帝一樣,都沒有退路。

    蕭其臻去溫霄寒的租房向柳家兄妹傳達皇帝的旨意,請他們一道拿主意。

    柳竹秋早想好了。

    “金宏斌等人賣題的錢都是直接交給崔逢源的,崔逢源既說已同老爺和白老爺分贓,那就由此切入詳加審問,他必會露破綻?!?/br>
    一語驚醒夢中人,柳堯章先喜后怨:“這事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想到了?干嘛不早說,非逼著老爺在大庭廣眾下丟丑?”

    上午柳邦彥在公堂當眾懺悔,悲痛暈厥,他這個大孝子聽聞后心痛難當,見meimei默認了,不禁氣急指責:“你就是故意的對不對?你這丫頭真狠心,老爺差點被你害死了!”

    他吹出一小片火花,立刻被柳竹秋刮出的寒潮撲滅。

    “狠心的不是我,是老爺!這些事他早就該做了!”

    她全身包裹堅硬的鎧甲,但也存在些許細縫,稍微受刺就會引發(fā)情緒波動。

    不想在人前失態(tài),她快步離開書房,將自己關進臥室,來歷復雜的傷感如同跨越荒原的孤鳥,不知疲倦地飛翔著。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就想逼柳邦彥當眾悔過,用血淚洗掉污點,才有可能變回她敬愛的父親。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敲門。她以為三哥還想理論,沒好氣地呵斥:“你要罵人且過幾天再罵,若想逼我認錯,到下輩子都不可能!”

    長久的寂靜后,那人慭慭然道:“是我?!?/br>
    竟是蕭其臻。

    柳竹秋自悔莽撞,忙開門請他入內,抱歉道:“對不起蕭大人,請恕我無禮?!?/br>
    一到單獨相處蕭其臻的眼神便不由自主閃躲,尤其這屋子里還有床鋪帳幔等曖昧的物品,他進門便側著身子,盡量不去面對,羞愧之情比她更甚。

    “先生不必介意,叔端已先回去了,我也準備告辭了。 ”

    “嗯?!?/br>
    “那個……”

    “請說?!?/br>
    “……我……”

    柳竹秋不明白平日殺伐決斷的男人為何總在蠅頭小事上婆婆mama,看他腦門憋出細汗,心里比他還急,真想先拉他去院子里拜個把子,或許能消除他內心的障礙。

    “蒙大人數(shù)次救護,我們已算生死之交,有話盡可明言,不必顧慮?!?/br>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他想向她傳情求愛,那么直接拒絕就是,憑他的人品也不會因此翻臉。

    蕭其臻情知自己的狀態(tài)很丟臉,橫下一條心,認真道:“我是想說……我能理解你的做法,”

    柳竹秋一時沒領會含義,眼神詫訝,隨后收到解釋。

    “不孝有三,第一條就是阿意曲從,陷親不義1。你幫柳大人悔過,是真正的孝義。方才我已勸過叔端,他也想通了,讓我替他跟你賠不是,請你別再生氣了,好嗎?”

    溫柔勸慰宛若手絹輕輕拭去柳竹秋心頭的塵垢,一直以為他是個食古不化的衛(wèi)道士,不想竟能準確體恤她的用心。

    “謝謝你。”

    她真誠道謝,語氣比平時多注入了鮮明的感情色彩。

    蕭其臻像引逗她干了什么傷風敗俗的壞事似的,心虛地冒出更多熱汗,支吾:“那我先告辭了?!?/br>
    倉促轉身額頭乒地撞上門框,直接把柳竹秋剛萌芽的好感撞沒了。

    我還是跟他做兄弟吧,省得將來一塊兒郁悶。

    她恢復客套樣叫住他,問他是否理好審案頭緒。

    談到公事,蕭其臻恢復狀態(tài),謙遜道:“我已想出一計,不知可不可行?!?/br>
    上次柳竹秋在公堂提問金宏斌給了他靈感,想出個舉一反三的計策。

    柳竹秋聽后喜贊:“此計甚好,請大人快去實施,我們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蕭其臻擬好對崔逢源的審問方案,照章程先向曹懷恩請示,曹懷恩批準,許他先提審崔逢源。

    蕭其臻讓崔逢源交代贓銀的去向,崔逢源說:“柳邦彥和白一瑾拿了七成,留了三成給我。”

    “銀子是他們派人來取的,還是你叫人送過去的?”

    “他們派人來取的?!?/br>
    “那交付銀錢時,你這邊肯定也出了人手,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犯官家的奴仆?!?/br>
    審訊完畢,崔逢源還真供出四個有名有姓的家奴。

    這四人到堂后都說當日他們從庫房里提出銀子,交給柳邦彥的人帶走,還描述了對方來的人數(shù)和各自的外貌特征。

    蕭其臻審到這里,向曹懷恩申請正式升堂審訊。主審官和監(jiān)審齊聚一堂,會審崔逢源和那四個家奴。

    蕭其臻提出將四個奴才隔離審訊,每人發(fā)給一塊軟泥,命他們捏出當時所交銀錠的形狀。

    崔逢源沒算到這出,那四人也沒就此通過氣,捏出的造型各不相同,謊言也就不攻自破。

    蕭其臻拿著實證向在場官員陳述:“這四人說銀子是他們從庫房里提出來的,供詞上卻連銀錠的形狀都統(tǒng)一不了,足見所言非實,其他說辭也定是他們串通捏造的?!?/br>
    證據(jù)當前,四人狡辯不得,再被衙役們一頓猛夾,接連招供說是崔逢源事先教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