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了？”北冥耀見我愣神，出生問了一句。

    我忙點點頭，把手機(jī)還給他。他小跑著追上那對情侶，輕輕一個錯身就立刻折返回來，快得我根本看不出來他做了什么動作。

    他的手也太快了。

    “你……練過？”我終于忍不住問了。他的動作實在太快太熟練，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偷東西的樣子。

    雖然我很不想用“偷”這個字眼，可是不問自取，不是偷又是什么？

    北冥耀無聲地笑了，眼睫投下一片濃密的陰影，恰到好處地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緒。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飛速向下墜，我暗暗祈禱著，希望他可以回答說是以前學(xué)過魔術(shù)，或者別的什么理由……

    但他卻說：“如果我告訴你，我從小就是靠偷東西長大的，你是不是就不想認(rèn)我這個師兄了？”

    他問得認(rèn)真，又帶著藏都藏不住的悲傷和自嘲。我想騙自己，把這個問題當(dāng)成玩笑，卻怎么都做不到。

    我很清楚，他沒開玩笑，他是認(rèn)真的。

    我?guī)状螐埧谟?，都不知該說什么才對。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怎么都沒有辦法把眼前這個俊逸溫柔的人和小偷的身份聯(lián)系到一起。

    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過電影一樣重放的，全都是初次見他時，他白衣翩翩，飄逸又充滿俠氣的樣子。他道法高超，一出手就秒殺了附在李詩涵身上的餓死鬼，救了我和念念。

    哪怕后來他告訴我，那是一場處心積慮的接近，也無法掩蓋他留給我的驚艷印象。

    我沒見過真正的大俠，但我覺得，如果古代真的有俠客存在，或許就應(yīng)該是他那樣——我第一次見到時的那個樣子。

    他這樣的人，怎么會做過賊呢……我實在沒辦法相信。

    北冥耀笑得愈發(fā)苦澀，像是在嘲笑自己，明明預(yù)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為什么還要把實話說出來。他垂著視線，悶聲說：“你要是覺得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很丟臉的話，我可以盡量少跟你接觸……甚至完全不接觸都行。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在逃到絕對安全的地方以前，你得聽我的。我這也是為了你好，我保證，只要把你送到道宗找不著的地方，我就馬上從你眼前消失。”

    “不！我、我沒有那個意思……”我語無倫次地解釋：“我只是有點不敢相信而已，沒有鄙視你，真的沒有！我、我只是太意外了。”

    北冥耀扯了扯嘴角，聲音低不可聞：“天道滅族的時候，我剛好出生。也許再晚一刻，我就在我娘肚子里形神俱滅了?！?/br>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曾經(jīng)告訴過我，他的整個家族都因觸怒天道而被滅殺，我以前只以為他是比較幸運才會活下來，卻萬萬沒想到竟會如此驚險。天道降罰時，他還未完全脫離母體，因此天道將他和母親看作是一個整體，所有天罰都針對他的母親。而他又僥幸在天罰真正降臨的瞬間完全離開母體，避開了天罰，成為了整個家族唯一的幸存者。

    我真的沒辦法想象，一個在出生瞬間就失去所有親人的嬰兒，究竟是怎么長到這么大的。這些年里面，他究竟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他心里的苦痛怨恨，我統(tǒng)統(tǒng)無法體會。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因為這樣的血海深仇，這些沒有邊際的苦，不是簡簡單單幾句安慰就能抹掉的。

    可我總得說點什么。想了半天，我才僵硬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干巴巴地說了句：“咱們永遠(yuǎn)都是師兄妹，我答應(yīng)過你的事情，一定會努力辦到?！?/br>
    他想突破最后的屏障，想向老天復(fù)仇，我或許不能跟他并肩作戰(zhàn)殺上蒼穹，但我至少可以盡全力輔助他沖破瓶頸。

    北冥耀低頭看著我的手，輕輕地說：“其實我一直都很后悔，不應(yīng)該這么自私地把你牽連到這場因果之中。可要是真的讓我退回去重新選一次，我可能還是會接近你，把你牽扯進(jìn)來。因為不這樣做的話，我跟你就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我舍不得……孟隱，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br>
    降生之時死里逃生，或許是悲劇，卻也是莫大的福運?？伤麉s說，遇見我才是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沒有之一。

    這話里藏著的感情，教我無法面對。我只能裝作什么都沒聽出來，笑著說：“有你這么厲害又這么照顧我的師兄，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呢?！?/br>
    北冥耀扯扯嘴角：“走吧?！?/br>
    我沒問他要去哪里，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我故意落后他半步的距離，偷偷觀察他的背影。

    他把背挺得很直很直，印象里他好像永遠(yuǎn)都是這個樣子，仿佛就是天塌下來也壓不彎他的脊梁。他其實有種藏在骨子里的驕傲和倔強(qiáng)，我猜這應(yīng)該是他的家族帶給他的——就算沒有言傳身教，流傳在血脈當(dāng)中的東西，也不可能毫無痕跡。

    這種驕傲，不是那種在某個方面取得了好成績，就瞧不起別人的那種膚淺的驕傲，而是更深層次的、只藏于內(nèi)心的堅持。就像是落魄的王公貴族，哪怕是再怎么窮困潦倒，也不可能去跟野狗搶吃的，哪怕是下一秒就要上斷頭臺，也不會當(dāng)眾尿褲子。

    刻在骨子里的驕傲，讓他們即便落魄也和別人不一樣。

    我突然覺得，北冥耀很像個落魄的貴公子。

    我真的很好奇，他的家族究竟有著怎樣的背景和傳承，才能夠在血脈中沉淀出這樣的氣質(zhì)。我也同樣想知道，他是怎么摸爬滾打著長大的。這份內(nèi)心的驕傲，恐怕讓他比別人多吃了很多倍的苦吧……

    他說自己是靠偷東西長大的，我覺得那應(yīng)該不是他自己愿意的。我甚至懷疑，當(dāng)年救他并且養(yǎng)活他的，是不是個小偷頭子，亦或者是個人販子？我記得新聞上有報道過，很多偷竊團(tuán)伙都喜歡培養(yǎng)小孩子去偷錢，因為人們不會對小孩子太防備。

    北冥耀的偷竊技巧，是否就是在那樣的團(tuán)伙里面，被逼著練出來的呢？這個過程里面，他肯定沒少挨打吧？

    我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可是一句都問不出口。眼下并不是聊天的好時機(jī)，更何況，那些問題于他而言都是剜rou刺心的刀子，我實在不忍心。

    北冥耀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而且并不喜歡被我這樣暗暗打量，故意放慢腳步和我并肩。

    “你想過接下來要去哪里嗎？”他問。

    我沉浸在各種猜測里，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窟馈瓫]想過。”

    正常人誰會想到，自己會突然有一天被追殺，必須得背井離鄉(xiāng)？我當(dāng)然也不會沒事做這種假設(shè)，所以，他問我去哪，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想想吧，想好了我就去買票?！?/br>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前邊不遠(yuǎn)就是個火車票代售點。“要躲著警方的話，不應(yīng)該買火車票吧？現(xiàn)在都是實名制的，買了不就暴露行蹤了么？”

    他笑了：“誰說我買完要去坐了？”

    我愣了下才明白過來：“你是想誤導(dǎo)他們？”

    “嗯。趕快想，時間不多，我們還有很多準(zhǔn)備要做。”他催促道。

    既然是誤導(dǎo)，總得跟我們真正要去的方向不同才行，不然那不就變成給敵人指路了？所以我至少得先把要去的方向給確定下來才行。

    我想起之前拜師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年紀(jì)跟我差不多大，當(dāng)不了我的師父，所以用父親的名義收下了我，自己則是以師兄的身份傳授馭鬼術(shù)。當(dāng)時條件不允許，幾乎沒有拜師儀式，他說過將來有機(jī)會要帶我回老家祠堂，讓我到他父親的靈位前把拜師儀式補(bǔ)上。

    要不就趁這個機(jī)會去趟他的老家，把儀式補(bǔ)上，我也順便多了解一下他的家族？

    我心動了一瞬，卻又轉(zhuǎn)念想到，我現(xiàn)在可是被整個道宗追殺的狀態(tài)，不是出去旅游的。萬一行蹤暴露，把道宗的人都引到他老家去了怎么辦？萬一交起手來把他家的祠堂整個毀了怎么辦？

    不行，要去也得以后再找機(jī)會去，現(xiàn)在這種狀況肯定不行。

    我把嘴邊的話咽回肚子里，又想了想才作出決定：“去苗疆吧。”

    念念幾次三番地暗示我去苗疆，朵雅也曾經(jīng)求我跟她回寨子里見她的族人。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個貌似前生記憶的夢里，凌無殤曾叫我“都拉烏夢隱”，那很有可能就是我的前生的名字——我只有到苗疆去，才能夠弄清楚，自己跟都拉烏家族之間的關(guān)系。

    而且說不定，還能夠找到一些跟前世有關(guān)的線索……當(dāng)然這種可能性非常渺茫，但我仍然心存僥幸。那個夢已經(jīng)成了我心里忘不掉的結(jié)，我很想弄清楚，前生的我們最終結(jié)局究竟如何。

    北冥耀想了想：“苗疆是巫蠱的天下，道宗在那邊的影響力相對比較弱，算是個好選擇，就去那邊吧。身份證給我?！?/br>
    我習(xí)慣性地摸錢包，結(jié)果摸了個空：“呃……好像沒帶?！蔽沂潜涣栊皬募依锿蝗焕娇臻g裂隙里的，事先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怎么可能會揣著身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