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和朵雅分析地上痕跡的時候，陳醫(yī)生已經(jīng)到了產(chǎn)科病房外。他看起來跟之前沒什么兩樣，只是走路的樣子略微有點僵硬，像是久坐腿麻的人驟然起身行走的狀態(tài)。雖然不太自然，但也沒什么大問題。

    他身上的白大褂后背位置沾了點灰，應該是先前摔倒時沾到的。不過醫(yī)院里的保潔非常盡職，樓道里的灰塵本就不多，他沾上的那點兒不仔細看也瞧不出來。至于沒有佩戴銘牌的這種小事，恐怕也不會有誰特意去關注。

    唯一能稱得上不正常的，是他手里拎著的袋子。那是個很常見的黑色塑料袋，厚實而且完全不透明，從外面一點兒都看不出來里面裝的是什么，只能看出個大致的形狀——約摸著是個圓形，體積跟足球差不多大，到底是不是足球，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作為一個骨科醫(yī)生，上班時間不呆在自己的崗位上，拎著這么個袋子跑到產(chǎn)科病房門口轉悠，實在很奇怪。

    但陳醫(yī)生在大家的印象里，向來是嚴肅認真又非?？孔V的，因此產(chǎn)科的醫(yī)生護士們見了他，也沒多想，只以為他是來辦事的——誰說骨科醫(yī)生就不能來產(chǎn)科辦事了？這年頭誰還沒幾個親戚朋友，聽說認識的人住院了，抽空來瞧一眼不也很正常么？又或者是其他同事的親戚朋友來住院了，但對方忙得抽不開身，他替同事過來看一眼、送點東西，不也正常么？

    基于這樣的想法，撞見陳醫(yī)生的幾個醫(yī)護都沒起什么疑心，只是禮貌地互相打了招呼，就繼續(xù)去忙自己的事了。誰也沒有特別留意，陳醫(yī)生后來到底進了哪間病房，又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303是個單間病房，目前住在里面的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床頭的資料卡上顯示她叫程蕊，今年十八歲。孕40周。

    是的，年僅十八歲的她，已經(jīng)是個足月的待產(chǎn)婦。

    她已經(jīng)入院待產(chǎn)一周，但是除了最初幾天有一對中年夫婦來照料過她以外，后面就再也沒人管過她。她也始終一副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仿佛即將要進產(chǎn)房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似的。

    不過，雖然那對中年夫婦再沒來探望過，但是該付的各項費用一分也沒少過，該做的不該做的檢查也一項都沒落下過。甚至還給負責照看女孩的醫(yī)生護士們每人都包了個大紅包，以及每天早晚準時打電話給女孩的主治醫(yī)生，詢問孩子到底什么時候能生下來。

    但就是不來探望。

    一開始的時候，產(chǎn)科的醫(yī)護們都以為那對中年夫妻是女孩的父母，但是很快大家就從他們的態(tài)度中判斷出來，他們肯定不是女孩的親人——如果是親生父母，即便再怎么憤怒女兒未婚生產(chǎn)這件事，也不可能狠心到把即將臨盆的女兒一個人丟在醫(yī)院里，看都不看一眼。而且他們之前來的時候，也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

    莫非是女孩男朋友的父母？

    女孩未婚懷孕，不敢告訴自己的爹媽，只能求助于男朋友的父母，這種事情他們以前也是見過的——以男方父母陪同女孩來打胎的居多。因為愿意讓女方把孩子生下來的那部分男方父母，通常會第一時間聯(lián)系女方父母告知情況，并且商量婚事。那種情況之下，陪著女孩來做產(chǎn)檢的，自然就是女孩的親爸媽了。

    像這種都快生了，還只見男方父母不見男方，也不見女方任何親人的情況，還真是比較少的。就算女方父母不在本地，可是程蕊都已經(jīng)入院待產(chǎn)一個星期了，就算爹媽在國外也該趕回來了……

    種種反常，讓產(chǎn)科醫(yī)護們沒法不好奇。有人找機會旁敲側擊問了幾句，程蕊倒是一點不隱瞞，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她是代孕，那對中年夫妻，才是她腹中孩子的親爸媽，也是她的金主。

    至于她冒險做代孕的原因也非常簡單，不過就是想要各種各樣的奢侈品，又沒那樣的經(jīng)濟能力，所以靠這種歪路子掙錢罷了。

    問及爹媽，她就呵呵冷笑幾聲，說：“我沒爸，我媽早死了?！?/br>
    護士長好心，私底下勸她改走正道，回學校去好好念書，將來找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工作，她反倒是把人家給懟了一通：“干這個干不長久又怎么了？我掙得多呀！不就肚子里裝個貨么，裝一回就能有四十萬！你工作倒是正經(jīng)，一天天累死累活的，一年下來能掙多少??？呵，我今年才十八，一年生一個，到二十八歲我就能有四百萬！就算只生五個，我也能有兩百萬！你呢？你什么時候才能賺得到兩百萬？”

    護士長被她氣得扭頭就走，出去跟同事們把這事一說，再也沒有人給程蕊好臉色了。

    大家背地里都說程蕊沒腦子，她現(xiàn)在是年輕漂亮，而且又是頭胎，才會有人愿意出那么高的價錢買她的肚子。但是生完這胎以后，她就不值這個價了，能不能接得到下一單都難說，還想連著生十個，十年賺四百萬？想得美！早晚有她后悔的時候！

    產(chǎn)科的醫(yī)護們一直把程蕊當笑話講，再也沒人去勸她了。反正又不是自家的親戚，管她干什么？大家最多也就是看在紅包的份上，把該盡的義務都盡到，至于額外的比如說笑臉之類的，哼，沒有！

    程蕊也不在乎，反而覺得這種沒人管的狀態(tài)十分清靜，每天躺在床上玩手機倒也玩得十分開心。

    今天她也跟往常一樣，躺著刷手機，被一條有趣的短視頻逗得咯咯直笑。笑到一半有人推門進來，她還挺不高興，覺得被打擾了。視線往下一掃，瞧見對方一只手藏在背后，似乎還提著什么東西，不由得微微疑惑。

    但是她并沒有看見，那個黑色塑料袋輕輕動了一下。

    藏在里面的東西，是活的。

    陳醫(yī)生語氣僵硬地一字字說道：“我需要給你抽血做檢查，請你配合?！?/br>
    “還得抽血啊……”程蕊不情愿地嘟囔，但還是挽起袖子把胳膊伸了出去。她有自知之明，既然是靠這個掙錢的，當然得配合一切要求。她連生孩子的疼都能接受，抽血算什么。

    然而陳醫(yī)生看也沒看她的胳膊，僵硬地從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支超大號針筒，徑直走向她的肚子。

    程蕊驚恐地尖叫：“你……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