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與尼祿的邂逅、還有那個輕吻，都如小石沉湖一般，激起一點水花，但也只是水花而已了。

    時間就這么清清淡淡地過去了。

    按照慣例，每當有新的近衛(wèi)軍加入，元老院都要舉辦一次慶典以提升士氣。

    慶典在別墅后方的露天訓(xùn)練場舉行。

    此時正值陽光強烈的正午。這是一場燥熱而沙塵飛揚的慶典。

    遮陽的帷幔由長棍支起來，奴隸將冰塊擺在四角，用扇子扇出清涼的風(fēng)。御車夫坐在戰(zhàn)車上、揮鞭驅(qū)趕四匹白馬繞場快走。青銅的演講臺立在前面，帷幔后方走動著待宰的牛羊。它們吼叫著，背披鑲嵌珠寶的紅綢緞，是這次慶典的祭品。

    有不少平民在遠處觀望。演員、小販和妓｜女因為身份的低等，被禁止窺看。

    新加入的近衛(wèi)軍數(shù)目龐大。

    他們站成方隊，擁擠得幾乎肩挨著肩，方隊里如灶中生火慢慢升溫。每個人都穿著相同的黑皮甲，頭盔上豎一根鷹翼般的羽毛。

    羅德站在其中，驕躁地呼了口氣。

    那股揮之不去的、來自于其他近衛(wèi)的濃烈汗味，象極咸的鹽水一樣，腌漬著他的鼻尖。

    奴隸敲打著牛皮鼓。一位懷抱頭盔的將軍緩緩走上演講臺。

    羅馬的貴族酷愛演講，對他們來說這是最基本的能力。他們從小學(xué)習(xí)辯術(shù)和修辭，只為練就一口煽動性極強的嘴。

    將軍身形高大，長著好看的金發(fā)碧眼。他早已不再年輕，幾道皺紋如細線一般勒在他的眼角，好象深陷眼窩的眼睛不小心壓褶了皮膚。他的唇角一直揚起，象被膠水粘出一個固定的角度，使他始終有著令人親切的笑。

    他的臉，就是一張粉飾太平的臉。

    羅德站在臺下，不經(jīng)意地抬頭，那標志性的金發(fā)碧眼就闖進眼簾。

    他猛地攥緊手上的劍柄，發(fā)出顫動的聲響。

    他的黑眼瞳里迸裂出幾道紅光，象沸騰的紅巖漿涌動著、沿順山縫間猛沖下去。

    當年，雇傭他去刺殺尼祿、隨后又毒害他的安東尼，與眼前這位將軍長相驚人地相似。

    這兩個人有著同樣的金發(fā)碧眼，五官就象對照鏡子那樣相同，只在身高上有所差距。

    金發(fā)碧眼的將軍擺正掛在前肩的搭扣，清了清嗓子，大聲宣講：

    “羅馬帝國啊，它如被戰(zhàn)神所助征服四方，如臺伯河般歷史悠長，如金羊毛般受人朝思暮想。它的武力從不會被輕質(zhì)疑，它的財富從不會被輕鄙，它的號令從不會被抨擊。然而，誰能知道這個鐵血帝國擁有一顆柔軟慈悲的心臟？”

    他抬手捂起心口，面作痛苦狀，好象真的被箭射中了他柔軟的心臟：

    “它的心臟會因人民的饑荒而緊縮，會因婦女的難產(chǎn)而墜落，會因災(zāi)難的無情而滴血，會因瘟疫的蔓延而衰弱！曾經(jīng)痛恨羅馬的蠻族行省因這顆心臟而歸順，曾經(jīng)陌生羅馬的鄰國因這顆心臟而敬畏。無數(shù)人問我羅馬的心臟在哪里，現(xiàn)在我要給出答案……”

    忠誠的神色被他硬是給擠了出來，朦朦朧朧浮在皮rou之外。

    他指向眼前的皇宮說：“它就在各位的眼前！”

    他精彩的表演、以及音韻美好的演講措辭，具有蠱惑人心的效果。一些近衛(wèi)軍不禁動容。

    “各位所持之刀劍，只會在皇室面前收起劍光；各位所恃之武才，只要為皇室的血脈鋒芒畢露；各位所仗之權(quán)威，只能被皇室言令所施予；各位所珍之尊嚴，只能為皇室榮耀而舍棄。這絕不可簡單歸結(jié)為獨｜裁，而應(yīng)當追索到這顆心臟的柔軟！”

    這時，一個奴隸走到臺前，小心地跪了下來。

    他頭頂一只墊著絲綢的木制圓臺，圓臺上立著一把金劍。

    短劍的劍柄由黃金鑄造，表面平整而樸素，沒有任何雕飾。

    然而，劍刃的形狀卻極為特殊，呈現(xiàn)出尖銳的鋸齒狀。大小不一的尖刺密密排列著，好象猛獸的一排獠牙，僅僅看著，就能給人一種尖刺入rou的痛感。

    極其怪異的劍刃，集中了這把劍的所有吸引力。

    金劍是近衛(wèi)軍長官的專屬物，歷任長官傳承似的配帶著它。就象元老的紅邊白袍、角斗士頭盔上豎起的羽毛，金劍已然成了這個職位的標志。

    將軍手臂上的肌rou緊繃著，小心翼翼地捧起劍。

    在手掌觸到金劍柄的一瞬間，他的藍眼睛凝滯一下，折出一點晦暗不明的光芒。

    他將劍高高地舉過頭頂。

    “向你們的長官行禮吧！孩子們！”他激情四射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