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門的草簾掀起，陽光象金黃的霧氣一樣灑進(jìn)來。羅德的眼睫漸漸下斜，看向門口說：“船靠岸時要輕點，韋爾巴。不要碰碎了箱子里的陶瓷?！?/br>
    韋爾巴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縮了縮脖子說：“還是這里暖和。我把最好的艙室騰出來給你，我可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大善人?！?/br>
    羅德咬一口蘋果，“我?guī)湍阈藓梦U，還幫你簽合同。你一點不虧。”

    “不虧，當(dāng)然不虧……”韋爾巴諂笑著，湊上前去，“從那么高的山頂跳下來，雖然沒死，你也傷得不輕，骨頭斷了好幾根，更別提數(shù)不清的淤青和擦傷。行醫(yī)的老頭說，你還得在溫暖的被窩里躺半個月?！?/br>
    羅德不屑一顧，兩只還綁著繃帶的腿隨意一疊，“但凡缺錢的醫(yī)生都喜歡說重病情，來增加收入。我受過比這更重的傷，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我已經(jīng)可以下地走路了?！?/br>
    韋爾巴給他掖嚴(yán)實被子，笑容憨厚，“好好養(yǎng)傷。畢竟……你可是我認(rèn)識的唯一一個能讀懂合同的人了。我不想再過靠劫持為生、朝不保夕的海盜生活。”

    他用冰冷的雙手抱住羅德腳邊的暖爐，“話說回來，你泡在水里穿的那身絲綢真值錢，居然能換一根材質(zhì)上乘的桅桿?！?/br>
    羅德無聲地瞥他一眼。

    韋爾巴用下巴指了指窗外的貨箱，目光炯炯有神，“這批叫什么次的貨，會和絲綢一樣值錢嗎？”

    “是來自東方的陶瓷。”羅德靠著床頭，慢悠悠地啃著蘋果，“它有多值錢我不清楚。但我在皇宮里見過用玻璃罩起來的瓷器，聽說是相當(dāng)珍貴的收藏品。”

    韋爾巴聽到“皇宮”，瞇縫眼鼓囊起來，壞笑著望向羅德：“皇宮？想你的主人了？不知道他變成什么樣了。上次在船上看見他時，還是個會咬人的小綿羊……”

    羅德將蘋果rou咬光，眼睛直直看向前方，沒理會他。

    “真不明白，你為什么寧愿住在海上，給一個海盜出身的船商出謀劃策，也不愿意回皇宮享福?！表f爾巴撓頭，“劇院里邊，整天都在上演你和他的愛恨情仇……”

    羅德從唇邊移開蘋果核，岔開話鋒說：“一會記得向碼頭工人租個起重器，用來卸貨?！?/br>
    韋爾巴一拍腦袋，靈光乍現(xiàn)似的，“噢……差點忘了，我正是為這個過來的?！?/br>
    他又粘乎乎地湊上去，收斂嬉笑的表情，“不過我還是想問你，你到底為什么不回去？皇帝平反了你的失職罪，這一個多月來找你找得快瘋了。我敢打賭，整個羅馬，就差下水道和糞池沒掀開搜了！”

    羅德表現(xiàn)得平靜，眼睛輕輕半闔，黑密的睫毛相觸。他這副視覺驚人的黑發(fā)紅唇，配合過于簡陋的、根本配不上他的衣服，此刻有委曲求全的意思。

    “又死了一次?！彼Z氣平淡地說，“這次我累了。”

    不明所以的韋爾巴惡狠狠地說：“說得你好象死過似的！”

    他蹲下來，瞄著羅德的臉，甕聲說道：“不過……雖然我不喜歡男人，但不得不承認(rèn)，你長得很好看，不愧是歌謠里復(fù)仇女妖的原型，就連我船上的弟兄也會唱……”

    羅德一扔蘋果核，準(zhǔn)確砸中他的臉。

    韋爾巴象躍起的魚一樣彈跳起身，手背擦掉臉上的果屑，笑道：“再過幾天，新皇帝會乘坐馬車?yán)@城一圈，走遍每一條街道。你去不去給你的前主人捧場？”

    “不去。”羅德一絲不茍地說。

    韋爾巴堅持不懈地壞笑著：“真的不去？據(jù)說馬車的路線靠近這片海?！?/br>
    羅德面朝小窗，光線打亮素白的臉，兩個月的臥床生活讓他氣色紅潤。他神色平靜，氣質(zhì)中隱含一點閱盡千帆后的悲憫。

    “把望遠(yuǎn)的棱鏡給我，我在船艙里瞧一眼?！彼f，又輕輕補充一句：“一眼就夠了?！?/br>
    韋爾巴一臉意味深長，挪著笨重的步子移到門口，身體撤出去，只伸出一張笑嘻嘻的臉。

    “你還是不累！”

    他拋出這句話，趕緊掀開草簾，逃命似的跑了。

    ……

    一上臺，尼祿以親民和鐵血的作風(fēng)聞名。

    在顧問們的提點下，他壓低糧食價格，降低稅賦，讓窮人也能溫飽，還公開政府的稅收記錄以防止官員貪污舞弊。對于貪污的貴族，全部處以極刑，妻子兒女貶為最低賤的公共奴隸。

    對比上一任畏首畏尾的老皇帝克勞狄烏斯，行事果敢的尼祿被崇尚野性的羅馬人崇拜。尤其他大力懲治貴族、制定一系列傾斜于平民的政策，更受到平民們的敬愛。民間自發(fā)舉辦“尼祿節(jié)”，將他上任的日子定為節(jié)日。

    與此同時，近衛(wèi)軍搜遍全城，依然一無所獲。尼祿的意志不斷消沉，對待事務(wù)的態(tài)度愈發(fā)嚴(yán)苛。

    下午時，他處死了兩名從廚房偷走食物、拿出去賣錢的女奴。偷拿食材賣錢，這個現(xiàn)象在貴族里并不少見，但一般的主人都會選擇放過。

    跟隨多年的家奴端來牛奶時，尼祿看到因為手抖而不斷碰撞的杯盞、瞟到家奴惶恐的臉，忽然意識到，已經(jīng)很久沒人主動跟他說過話了。

    他停下正在寫字的刻筆，放倒高檔的蠟板，問道：“我還有多少奴隸？”

    家奴一驚，如實回答道：“宮殿和莊園加起來，一共六十五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