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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老幺扯著李十一的褲管叫喚:“符咒呢!法術(shù)呢?!十……十一姐,我,我難受啊!” 大男人涕泗橫流,比抽了大煙還扭曲萬分,李十一反握住他的手,喉頭腥甜說不出話。 眼見他們沒了氣力,訛獸才停了下來,魚伏水穩(wěn),安靜得似什么也沒發(fā)生,唯獨(dú)耳廓里餓鬼哭嚎一樣嗚嗚嗚的回音,同被打了幾悶棍似的前庭,提醒他們一切都不是錯覺。 李十一平復(fù)了幾回呼吸,才找到了些調(diào)子,將涂老幺的手放開,絕望地?fù)u頭:“符咒只收鬼魂,對著古獸半點(diǎn)用處也沒有。” 涂老幺的眼珠子混混沌沌地停下來,嘴唇似被鋸子拉下來的鈍rou,麻麻木木半字不能言。 墓室里僅有幾人焦灼而無力的喘氣聲,同訛獸扣著爪子前行時(shí)指甲噠噠噠觸底的聲響。 它閃著天真卻狡詐的眼,來回逡巡它的獵物,這幾個(gè)姑娘都長得十分水靈漂亮,漂亮的姑娘總會騙人,還有這一個(gè)市井潑皮模樣的男人,不曉得哪一個(gè)的謊言,會先成為它腹中之物。 涂老幺翻身劇烈地嘔起來,黃白湯一齊往外冒,訛獸卻并未停止向他走來的步伐,它的抖著水亮的皮毛,周身的陰影把涂老幺籠罩在內(nèi),竟將他襯出了幾分無助與嬌弱來,涂老幺眼一閉心一橫,吃江湖飯混日子的,說過的謊比吃過的米還多,就沒兩日前,還指著李十一說她是宋十九的娘。 他吐得膽汁兒都要出來,腿觸電似的顫,只恨此刻沒了力氣,不能抽自個(gè)兒一個(gè)大嘴巴子。 叫你胡說,合該撕爛這張沒用的嘴。 他正準(zhǔn)備引項(xiàng)就死,慌里慌張竟想不起來遺言,待心里頭急匆匆開了個(gè)頭,卻見那訛獸腳步一頓,竟猶猶豫豫地朝一旁的阿音走去。 阿音倉皇地抬頭,淚痕印在眼邊,嘴唇被咬過,是紅潤潤的艷麗,任是這個(gè)時(shí)刻,仍舊是春風(fēng)一度枝頭一等一的嬌花。 訛獸似嗅吻一樣湊近她,聳動的鼻瓣好似在打探她的心扉,半晌,它帶著腐尸令人反胃的惡臭,朝她張開了嘴。 阿音咽喉吞聲,閉上了眼。 我叫阿音。 我有一個(gè)理想,是桃李滿天下。 我自小生得好看,六歲父母離世,舅舅要將我賣去窯子里,師父路過,以大半副身家將我買了下來,給我起名叫阿音。 未知何處有知音,常為此情留此恨。我便是這個(gè)阿音。 十二歲那年,南邊戰(zhàn)亂,摸骨南派凋落,我同師父北上,在濟(jì)南的錢將軍墓里碰見了李十一師徒。那年冬天冷極了,師父沒捱過去,臨終前將我托付給了李十一的師父,自那以后,我同她一齊挑水劈柴,練術(shù)法打盜洞,她叫我阿音,我叫她李十一,后來,我叫她十一。 十六歲,我同她一起將她師父埋在了九如山下,她領(lǐng)著我背著包袱來了北平。時(shí)局不好,尸骨亂葬,墓不好下,還要同軍老爺?shù)谋I墓隊(duì)搶飯吃,我同她有一頓沒一頓,窮苦得沒了盼頭。 李十一便是從那時(shí)起,日夜練功,翻書習(xí)冊,什么墓都下,什么活也接。 十八歲,我同她安頓下來,盤了一個(gè)簡陋的小院兒,在道上也漸漸有了名頭。十八歲尾的最后一天,她接了河北霧靈山的活兒,可身上沒好利索,疼得直哆嗦,我讓她歇著,替她入了那盜洞。 我在那盜洞里,碰見了螣蛇的精魂。 螣蛇乃上古神獸,據(jù)傳是女媧座下左右寵仙的后人。即便是精魂,我也萬般不敵,我動了它老人家的供桌,它發(fā)了怒,以蛇尾鞭打我眉心,附了一魄在我身上。 師父留給我的書上有這么一句:螣蛇,性柔口毒,懶而yin。 我百般求藥,仍不得解,身子比我更渴盼異性的精元,也一日懶過一日。我同李十一有了嫌隙,我不愿再同她過在一處,我搬進(jìn)了胡同里。 我接的客不十分多,阿桃笑我總挑長得漂亮的,也不知是他們嫖了我,還是我嫖了他們。我自覺他們并不是十分漂亮,天長日久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都有幾分似李十一。 我被這副身子里的欲望驅(qū)使,快活,也不快活。瞧不見李十一的時(shí)候我快活,瞧見了她,便不大快活。 李十一數(shù)次來瞧我,同我徹夜長談,我笑嘻嘻同她說,我的理想,是桃李滿天下。 我叫阿音。我滿口胡謅,謊話連篇,我此生撒過的彌天大謊,叫做理想。 我會騙她一輩子。 作者有話說: 1、《玉樓春·紅絳約束瓊肌穩(wěn)》:未知何處有知音,常為此情留此恨。2、墓室格局參考了滿城劉勝墓。 第24章 何處覓知音(三) “阿音!”一旁傳來李十一失措的嗓音。 訛獸低低打了個(gè)嗝,胃里返出下水一樣的惡臭,阿音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下頜凸出來,冷汗細(xì)細(xì)密密地將她的妝容暈花,渾身的汗毛有所感應(yīng)似的立了起來,仿佛在微弱地對抗訛獸的靠近。 訛獸冰涼濕潤的鼻尖抵著她的額頭,觸感似蛇一樣粘膩,阿音緊閉著雙眼,卻忽然感覺汗毛一軟,籠罩她的陰影緩慢撤開,壓迫感同訛獸嘴里的腥味一起消失。 噠噠噠的爪子又撓了地,阿音喘著粗氣睜眼,見訛獸縱身一躍,跳到李十一面前。 李十一同宋十九靠在一起,筋脈似被震斷了一樣毫無力氣,她眼睜睜看著訛獸一步步向她走來,口里干燥得似冒了火,眼皮不聽話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