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珺低頭看了一眼，隨即抬頭望向遠(yuǎn)處，紅色的花點(diǎn)綴的草叢中，如同一張巨大的席子，鋪向燃燒著的天際，到達(dá)天空的盡頭。

    他把花握在手里，看著遠(yuǎn)處呆呆出神。

    “哥哥，你，看什么？”身邊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用帶著濃重口音的中原話問道。

    陳珺回過神來，扭頭，發(fā)現(xiàn)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濃眉大眼，正好奇地打量著他。

    “夕陽。”他想了一會兒，答道。

    少年綻開笑容，道：“夕陽，好看，最美?！?/br>
    不知怎的，陳珺明白了他的話，他說，這里的夕陽很好看，是世上最美的夕陽。

    似乎是被這笑容感染，陳珺眼中也浮現(xiàn)笑意。

    少年湊近了兩分，比手畫腳道：“你，像哥哥，陳哥哥?！?/br>
    陳珺心中一動，問道：“你是忽倫？”

    忽倫開心地大叫一聲：“認(rèn)識我？”

    陳珺道：“陳哥哥問起過你?！?/br>
    忽倫大致能聽懂，拉著陳珺的手興奮道：“我，過幾年，去找他。”

    陳珺點(diǎn)點(diǎn)頭，道：“他在等你?！?/br>
    忽倫眼睛亮閃閃的，忽然站起來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往陳珺手里塞了一個東西，道：“哥哥，禮物?！?/br>
    手里的東西是一個木頭小人，四肢頭顱都能夠活動，是勒穆人的樣子，背著一把木制的小彎弓。

    遠(yuǎn)處有一個女人的聲音用勒穆語大喊：“忽倫，吃飯了。”

    忽倫應(yīng)了一聲，對陳珺道：“哥哥，再見?！?/br>
    陳珺沖他揮揮手，卻突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因為那讓他想起一個人來。

    院子里，少年渾身血污，艱難地抬起頭來看向陳珺。

    “狗兒，”陳珺冰冷的聲音響起，道：“你主子已經(jīng)死了，你要跟他一起走嗎？”

    阿清滿口的血，仰起頭倔強(qiáng)道：“公子沒死，他一定會回來的?！?/br>
    陳珺沒有說話，阿清仍然盯著他，眼里干凈得一點(diǎn)雜質(zhì)也沒有，繼續(xù)道：“我叫阿清?！?/br>
    后來阿清便被打發(fā)去角門，干完活就坐在門口，日復(fù)一日地等著。陳珺路過時，總能看見那個瘦小的身影望著門外，陽光落下來，將那身體化成一道剪影，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那兒。

    陳珺頓時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一時分不清，守在門口的是阿清，還是自己。

    后來“陳璟”回來了，阿清救了他。陳珺于是把阿清送入了山谷，他也許是氣憤，也許是嫉妒，為什么救人的那個是阿清，為什么阿清可以這樣毫無愧疚地對待“陳璟”。

    后來阿清死了，葬在那片開滿野菊的空地上，陳珺卻覺得，那墳?zāi)估镌嶂模苍S是自己。

    他忽而想起來在小廟里，“陳璟”說的話。

    “你若當(dāng)真心中愧疚，便用余生的時間懺悔吧，不用為我，只為了其他無辜的人。”

    夕陽只剩下最后一點(diǎn)，星河開始在頭頂顯現(xiàn)。初秋的風(fēng)吹過來，帶著幾分涼意，陳珺打了個寒噤。

    肩頭落下一件披風(fēng)，阿朗把他抱起來，道：“外面冷起來了，我們回去吧?！?/br>
    陳珺蜷縮著，看向山坡上，帳篷旁已經(jīng)升起了炊煙。白色的煙霧升騰著飛向天際，逐漸在越來越濃稠的夜色中消散無蹤。

    矮榻上鋪了厚厚的褥子，驅(qū)散了草原上夜的寒氣。

    依達(dá)朗忙碌著，為他端來晚飯。

    “過幾天，你在鎮(zhèn)子里尋一個地方，我搬過去。”陳珺喝了一口熱奶茶，道。

    依達(dá)朗在他對面坐下，放下茶碗，道：“這里不好么？”

    陳珺笑了一聲，道：“你是勒穆國的王子，依達(dá)干已經(jīng)死了，你是王位唯一的繼承人，難道還要擠在這個破帳篷里？”

    依達(dá)朗看著他，道：“我從小就生活在這里，跟著義父學(xué)武，這里……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