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踏入結(jié)界的那一刻，雷聲驟響，無數(shù)神輝爭先恐后流入一口水晶棺中，棺中，也溢出了七彩光澤，余瑤知道，那是屬于財神的善果功德。

    “這里，就交給你了。”財神突然道。

    余瑤驚詫，驀地抬眸，問：“她快醒了嗎？你不見見她？”

    交給她是什么意思？

    大費周章，命都不要了，好容易將人救活，居然不見一面？

    “沒什么好見的，就像當(dāng)年她做出了選擇，付出了代價，五百年前，我不過也做了個選擇，現(xiàn)在該是付出代價的時候了?！必斏駸o所謂地擺擺手，啞聲道：“再說，也沒什么好見的。”

    “我抹除了她的記憶。”

    “可能你說得對，她應(yīng)該也不想看到這樣的財神。”財神望了望自己小小的手掌，雙手往前一推，如海浪般的神力便呼嘯著永無止境地涌向了那口冰棺，七彩色澤越發(fā)強烈，像是熊熊燃燒起來了一樣。

    “她靈智尚未成熟，恐驚動了羅府之人，等會，就勞你稍作掩護，等她重新接管這具身體，徹底適應(yīng)，便不必再管了。”

    說這話時，財神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余瑤嚇得要命，雙手陡然結(jié)印，卻被他淡定地摁了下來，“瑤瑤，我只是回十三重天去了，我的使命還未完成，天道不會現(xiàn)在就收了我的命去的。”

    “瑤瑤，你也該回十三重天了，再不回去，顧昀析真要被慪死了。”財神突然揉了揉她的發(fā)，半瞇了瞇眼，溫聲道：“解除情劫的法子很簡單，死亡即可重返神界?！?/br>
    余瑤：“？？？”還能這么玩嗎？

    財神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似是而非的話，“顧昀析那個驕傲的性子，就算是受了重傷也不肯開口，你是唯一能開解他的人，便多替六界生靈擔(dān)待一些，這傷，也是為你受的?！?/br>
    他一副顧昀析活不到明天的樣子，余瑤差點被他嚇哭。

    “他到底……到底怎么了？”余瑤聲音都是抖的。

    財神重重地咳嗽一聲，咳出了一手掌猩紅的血，滴滴答答從指縫間流出，他滿不在意地抹去，再次揉了揉余瑤的發(fā)，“他的事，我也不好多透露，屆時，你自己去看便知?！?/br>
    他這么說，余瑤哪還有心思去管玉棺中的兔妖。

    她恨不得現(xiàn)在跑回王府，跟夏昆說清楚，然后給自己一刀。

    但是財神現(xiàn)在的情形，也不容樂觀。

    余瑤吸了吸鼻子，默默遞給他一顆白色藥丸。

    財神悄然咽了下去，滿嘴的鐵銹般的腥甜。

    “瑤瑤，你要知道，這世間，為情所系的人，不在少數(shù)?！彼凵裆铄?，語氣復(fù)雜：“你要多小心一些?！?/br>
    言盡于此。

    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半空中，財神的封印又慢慢地從松動變得嚴(yán)實，整個人的氣勢，也發(fā)生了天大的變化，屬于曾經(jīng)那個財神的神智即將消散之際，他握了握手掌，捏了捏手中的留音玉，道：“欠你的人情，這一趟，還清了啊?！?/br>
    良久，那邊傳來一聲極冷的哼聲。

    “誰讓你多話了?！?/br>
    財神笑了一聲：“得了吧，小黑蓮在乎你，你聽著不偷樂呢？還跟一條小龍較勁，幼稚?！?/br>
    這回，連冷哼都沒有了。

    那邊直接捏碎了留音玉。

    第34章

    余瑤最后也沒能等到冰棺中的小兔妖。

    夜色濃郁，燈影稀疏， 圓月漸漸隱入云層， 她走近冰棺一看，里頭哪里躺著什么人？

    空空如也。

    別說人了， 連件衣裳的影都瞧不見。

    余瑤覺出不對勁來了，財神雖然不見這小兔妖，但心里必是無比在意的，不然也不可能不要命了的去救， 這人不見了，他還不得當(dāng)場發(fā)瘋嘛？

    余瑤當(dāng)即聯(lián)系上了財神。

    “汾坷， 那冰棺中真有人嗎？為何我什么也沒見著？”

    良久，財神有些無奈，又有些虛弱的聲音傳來：“別找了， 她在我這?！?/br>
    余瑤啞然，問：“怎么會？”

    她現(xiàn)在雖然是rou體凡胎，但眼力還是不差的，更何況方才財神還在，他當(dāng)時可是能調(diào)動神力的狀態(tài)， 這里就是他的主場， 沒有什么動靜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財神低眸， 腦海中的封印悄然瓦解，他看著臥在自己腳邊，只有巴掌大的晶瑩白兔，面上無甚表情變化， 只是出口的稍啞的聲音出賣了他。

    “跟來做什么？”沉默良久，他終于開了口。

    小兔往他腳邊靠了靠，小小的身子拱成一團，它將嘴里銜著的乳白小珠放下，紅寶石一樣的眼睛像是在淌著淚一樣。

    半空中，黑霧似薄紗，依舊溫柔，拂在人的臉上，柔和又熨帖。

    財神看著腳邊的妖丹，勾唇笑了笑，他問：“這是做什么？還我一命嗎？”

    白色的小兔后腳微蹬，突然一躍而起，財神沒有伸手去接，它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雪白又糯軟的一團，“你走吧，既已兩清，無需覺得欠我，更無需用妖丹補償?！?/br>
    小兔人性化地?fù)u搖頭，兩眼淚汪汪。

    她沒了妖丹，還有財神的一身功德?lián)沃眢w情況穩(wěn)定些，只要她想，甚至可以即刻飛升成仙，那是曾經(jīng)，她最向往的事情。

    現(xiàn)在卻突然變了味道。

    他身上的氣息那么熟悉，模樣卻變得陌生，小小的一只，又孤單又難過。

    那個人保留了她被財神抹去的記憶，也將她死而復(fù)生一事的前因后果都說得明明白白。

    她怎么也沒想到。

    他會做到這一步。

    財神不再看她，轉(zhuǎn)身，天青色的衣角在黑暗中現(xiàn)出幽幽的光亮，隨著腳下的動作，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一步，兩步，三步。

    他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天際。

    縮地成寸，不知行了多久，他才緩緩地松了松手掌，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滿目寂寥，盡是荒唐。

    然后，手指被一雙毛絨絨的耳朵輕輕地蹭了蹭。

    財神驀然垂眸，看到一只傻兔子，直立著身子，竭盡所能地用耳朵去蹭他的手。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一切的事情就是濃縮在了昨日，而今天，苦難終究過去，她又乖乖巧巧地回到了他的身邊。

    可有些事情，終究是回不到過去。

    他們都無比清楚。

    “我抹去了你的記憶?！弊罱K，他淡聲道。

    “所以，你是怎么回憶起來的？”財神料事極準(zhǔn)，他眼風(fēng)一掃，問：“是誰和你說了什么？扶桑，還是伏辰？”

    小兔搖了搖頭，一臉的純真懵懂。

    財神嘆了口氣，終于退了一步：“你先把妖丹吞回去?！?/br>
    小兔又搖了搖頭，順帶著又吐出了嘴里叼著的妖丹，巴巴地看著財神，像是隨時要哭出來一樣。

    財神于是只好掰開她的嘴，將妖丹塞了回去。

    妖霧氤氳，巴掌大的小兔變化成人形，是與財神差不多大小的女童，她生得極好看，眼瞳是柔柔的紅寶石色，并不顯得邪氣，反而十分純真，不諳世事。

    財神揉了揉隱隱作疼的太陽xue，又將方才的問題重復(fù)了一遍。

    千煙思索了好一會，才小聲回：“我不認(rèn)識他?！?/br>
    “他長什么樣？”

    “丑。”千煙小心巴巴地瞅了他一眼，“很大的眼睛，眼珠子往外凸出來，很小的嘴巴，門牙掉了三四顆，說話亂漏風(fēng)?！?/br>
    財神愣是把腦海中見過的人都翻出來一遍，也沒找到像她形容的這樣的。

    凡為妖，為魔，為鬼，為仙，為神，修為到了一種境界，模樣便可隨心變化，財神倒是見過不少款不同風(fēng)格的俊朗耀眼，只丑得這樣有特色的，真是一個也沒有。

    “他跟你說了什么？”財神神色極淡。

    千煙抿了抿唇，回：“他將記憶還給了我，然后還說，我得將妖丹給你，不然你會沒命的，而且我身上有你的功德業(yè)果，我若是一直待在你身邊，雷劫便會穩(wěn)定下來，你也能獲得與之對抗的神力。”

    財神伸出手掌，打斷了她的話，“我不需要?！?/br>
    “在我這里，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彼置黜斨∧型鄯坂洁降拿纨嫞f這話時，卻依稀有七八分從前的模樣。

    “你走吧，別跟著我了，天族和神族即將開戰(zhàn)，十三重天不是你該去的地方?！?/br>
    千煙的眼睛更紅了。

    他擺明了不想再在從前的事上多說什么，千煙便不再說話，但仍是執(zhí)拗地揪著衣袖，默不作聲地跟上他的步伐。

    不論去得去不得，但凡有一絲可能，她都得留在財神身邊，看著他順順利利渡過雷劫。

    屆時，他讓她走，她絕對沒有二話。

    財神再冷靜理智，此刻，也有些煩躁了。

    所有人都在問他到底怎么想的時候。

    他其實沒怎么想。

    就是單純的，覺得不該是這樣。

    從頭到尾，她也沒強迫他必須做些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所以無需她此時小心翼翼來靠近，一副犯了錯，可憐兮兮的模樣。

    誰也沒有做錯什么。

    “大人?！鼻煹穆曇羰痔?，是那種純真輕柔，讓人忍不住溺在里頭的調(diào)子，“您讓我跟著，等大人平安度過雷劫了，我再走?！?/br>
    財神呼吸微微一滯，才要開口拒絕，就聽留音玉里傳來了余瑤的聲音。

    “汾坷?！蹦犃巳痰挠喱幍溃骸澳懵犓摹！?/br>
    “當(dāng)年你為了她，現(xiàn)在總該為我們想想?！?/br>
    當(dāng)年你為了她以命換命，現(xiàn)在，你為了十三重天上的朋友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