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知春夏秋冬，也知人情冷暖，有些劍忠誠堅定，也有些陰鷙卑鄙。有時劍鋒染血也保有一顆赤子之心，比人心干凈，也更為單純。也有時劍未出鞘，便是腥風(fēng)血雨。

    白秋令猜想眼前這把青霜劍定然是遭遇過極大的變故，否則怎會在劍主手里如此失控。他道：“不知是這劍有故事，還是夫人有故事？”

    段青霜聞言，咳嗽兩聲傷口有些裂開，又開始往外滲血。

    謹(jǐn)慎起見白秋令還是先去為她請了大夫查看她的外傷，再請了個小丫頭來幫她換了衣服整理妥當(dāng)。待一切都收拾好之后，他又叫客棧備了一桌飯菜。

    段青霜喝過藥休息片刻，看上去臉色好多了。她慢慢走到桌邊坐下，往兩個空碗里添了湯，放下湯匙的同時門外傳來了白秋令的聲音。

    “夫人可都收拾妥當(dāng)了？”

    “都好了，你進(jìn)來吧?！彼穆曇魷睾土嗽S多，神色也平靜了不少，頭發(fā)和衣裳重新整理后她還是那樣溫婉端莊。

    白秋令輕輕推開門，有禮有節(jié)地向她行了個禮，抬手道：“這間房留給夫人住，我住隔壁。”

    “不了，”段青霜微笑打斷他，“我家就在永洛，晚些時候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白秋令于是笑道：“飯后我送夫人一程?！?/br>
    段青霜也頷首微笑，復(fù)而搖頭又說：“不必麻煩了——還未請教少俠尊姓大名？”

    “白秋令?！彼笸税氩皆俅伪卸Y，抬頭目光又落在青霜劍身上，“看上去現(xiàn)在的青霜劍才是它本來的樣子？”

    “白少俠也愛劍？”段青霜攏了攏發(fā)髻，再將方才盛湯卷起的衣袖放下，溫和道：“少俠如何知道青霜劍？”

    白秋令答道：“青霜劍如此不凡，這江湖之中想不知道也難，況且段氏鑄劍聲名遠(yuǎn)播——斗膽問前輩，方才為何會出現(xiàn)那樣的場景？”

    “白少俠雖還年少，但剛剛交手下來，確實(shí)身手不凡，在回答少俠的問題之前，我倒是有個問題還望少俠指點(diǎn)?！?/br>
    “指點(diǎn)說不上，前輩請講?！卑浊锪钐肿隽藗€“請”的手勢，抿了一口茶，看著段青霜。

    段青霜眼前又浮現(xiàn)出剛才的一幕幕，若是照青霜劍現(xiàn)在的習(xí)性，必定是要“大鬧一場”才肯罷休的，沒想到白秋令不僅沒有為它所傷，反而將它恢復(fù)的時間大大縮短，且他本人毫發(fā)無損。

    她眉心微蹙，欲言又止，幾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問他出身來歷武功路數(shù)又有何用，青霜明明是自己所鑄，也是自己最為了解，方才那不過...便是巧合吧。

    見段青霜長嘆一口氣，白秋令斟酌著主動開口：“前輩有話不妨直說，或許晚輩能夠略盡綿力相助？”

    “白少俠今日說我傷及心脈，可是也懂醫(yī)術(shù)——”段青霜挽起衣袖將手探過去，“那便替我診診脈吧?！?/br>
    “這...晚輩學(xué)藝不精，只是讀了些醫(yī)書略懂一二，恐怕......”

    段青霜笑著打斷他：“一眼便能看出我傷及心脈，現(xiàn)在與我說略懂一二，少俠實(shí)在是謙虛了?！彼姲浊锪钣行┚执?，便又將手往他面前抬了抬，從袖中拿出一張絹絲手帕搭在手腕上，“少俠先為我診脈，待看完診再說其他，也不遲?！?/br>
    于是白秋令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兩個手指輕輕搭了上去。

    片刻后白秋令診完脈，收回手輕咳兩聲沒說話，段青霜卻先開了口：“段家是會鑄劍，只不過鑄劍的段家早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前輩何出此言？”白秋令問。

    段青霜輕緩地摩挲著青霜劍身，眼神柔和悠遠(yuǎn)。她腦海中的記憶又被撕扯成兩半，一半被冰天雪地里陣陣寒風(fēng)挾裹，一半落進(jìn)巖漿翻滾的炙熱深淵，意識又陷入令人不堪回首的過去。

    她的聲音突然有些發(fā)抖，帶了幾分譏諷自嘲輕嘆道：“若不是因?yàn)檫@兩把劍，段家永遠(yuǎn)不可能變成現(xiàn)在這樣。”

    若不是因?yàn)榍嗨獎颓嘹?，段青霜此時或許正哄著她幾歲的孩兒讀書習(xí)字練劍，她的弟弟也還無憂無慮的四處游歷，好不自在。

    段家在永洛扎根得往前追溯百年，從段青霜祖父一代起，段家的鑄劍之術(shù)便聲名遠(yuǎn)播，鑄出了不少傳奇名劍。到了段青霜父輩，段家長子段洲的鑄劍術(shù)更是爐火純青青出于藍(lán)，次子段源——也就是段青霜的父親，雖鑄劍的技藝不如其大哥段洲，但他知曉天下名劍，人們戲稱他“劍事通”，因?yàn)樘斓紫聸]有他不知道、不了解的劍。

    段洲不知從何處得了兩本鑄劍譜，就連段源也未曾聽說過這兩把劍，但他仔細(xì)研讀了鑄劍譜，立時被兩把劍身上相生相克的特質(zhì)所吸引，甚至以其中一把劍的名字來為剛出世的長女命名，喚她青霜。

    沒幾年次子出生，他又為他起名青冥，“湊”成了一雙寶劍。

    段源的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段洲卻一直未娶親。一把青霜劍他一鑄便是十年，然而一直不得要領(lǐng)，十年過去都未成功。饒是段源知天下劍，也無法為其解答一二。

    “父親那時也希望青霜劍能早日出世，常是把我和弟弟交與管家照看，與大伯四處游歷尋找鑄劍之法，但是后來我病重，父親匆忙回家之后就再也沒有出去過?！倍吻嗨⒅嗨獎Τ隽松?，將那劍穗纏在手上一圈又一圈的繞，嘴里又涌上少時天天當(dāng)水喝的中藥的苦澀味。

    段源與段洲分開走，幾經(jīng)波折他到了云隱山下，卻被一封家書臨時召了回去，一回家便看到幾乎奄奄一息病弱的女兒。

    段青霜從小身體不好，找好幾個大夫看了都說她體寒，吃了很多藥都沒有明顯改善，常年面上都沒什么血色，還易感風(fēng)寒，若不是段源以內(nèi)力相護(hù)，換做尋常人家的孩子早便夭亡了。時間一長，喝藥也沒什么用，段源沒了別的法子只能讓段青霜與段青冥一同習(xí)武，寄希望于武學(xué)，哪怕能幫助她強(qiáng)身健體也是好的。

    年紀(jì)雖小，段青霜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是心如明鏡，她體弱卻異常堅強(qiáng)，花上比段青冥多上兩倍的功夫來習(xí)劍，堅持兩年下來竟然有了極大的改善。

    段青冥是家中幼子，全家上下無人不寵他。長姐如母，尤其段青霜，雖然平時管得緊，但總是捧在手心寵著的，段源說了都沒用。但是不得不說，因著家里有了這么個吵吵鬧鬧的弟弟纏著她這里玩那里跑的，段青霜的個性開朗了許多，精神也比小時候好了，面上有了正常的血色，出落得亭亭玉立，溫柔大方。

    段青霜心疼段青冥，大事小事都由著他。但到底是教得好，段青冥從不做出格的事，處處拿捏得當(dāng)，十分討人喜歡。他十二歲段青霜十五歲之時，便慢慢開始有人來提親了，他知道段青霜不想嫁人，常是把人家提親的人捉弄得“知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