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是啊,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眼前這個姑娘其實就是他的meimei吧? 齊應弘無聲地張了張嘴,喉結滾動,卻始終沒能喊出那個正確的稱呼。他雙目微闔,斂去了眸中所有情緒。 他心想,或許一開始他會留意她,就是因為她是他的胞妹,因為有著血緣的牽絆。 他對自己說,這世上他還有個血脈相連的親人,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他們觀摩畫像已經有足足兩刻鐘了,韓濯纓的耐心也越來越少。到了這個時候,她是真的餓了。 深吸一口氣,韓濯纓道:“你也看到了,就這么回事。當年戰(zhàn)亂,父母二叔并不是故意弄丟了你,二叔他一直自責……” “我知道。”齊應弘聲音低沉,“手札里寫的有?!?/br> 韓濯纓抬眸凝視著他:“所以,你信不信?” 齊應弘卻移開視線,緩緩說道:“你說的或許是真的,但我……” 韓濯纓心想,凡事最怕轉折。 果然,下一瞬,她就聽他說道:“但我另有家人?!?/br> “我知道?!表n濯纓點頭,而且看他如今這般,想必齊家人待他還不錯。 齊應弘沉默了一會兒:“我從沒跟齊家人提起過這件事,他們也一直說我是親生的……” 韓濯纓微微一怔,隨即便醒悟過來,他這大概是信了吧?至少不再是兇巴巴地一味拒絕否認了。 她點一點頭:“嗯,理解,明白?!?/br> “所以我可能不會很快認祖歸宗。”齊應弘說的有些艱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顧及齊家的親人多一些,還是想拖延時間好再找一些證據推翻當下的論證。 盡管目前來看,已證據確鑿。 拒絕認祖歸宗,在世人眼中,可謂是大不孝了。 然而韓濯纓卻十分理解的樣子:“可以啊,我沒意見,尊重你的想法,養(yǎng)恩不比生恩輕?!?/br> 在她自己心里,養(yǎng)父臨西侯的分量也比從未謀面的生父韓靖要重得多。就算這個親哥一輩子都不認祖歸宗,她也能接受。 但齊應弘的心情并沒有因為她的通情達理而輕松。 停頓了一下,韓濯纓小聲問:“哥,我能這么叫你吧?” 齊應弘眸子冷了下來,他唇線緊抿,沒有應答,卻也沒有拒絕。 韓濯纓尋思著,既然不阻止,那就是默許了。她輕咳一聲,繼續(xù)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br> 齊應弘沒有吭聲,只靜靜地看著她。 少女臉頰微紅,長長的睫毛輕輕抬起又垂落,分明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當時情況緊急,我另找了一個人,假裝是你。他沒有記憶,以為我說的都是真的,也當自己就是你。我怕他驟然得知真相會受不了。所以,你能不能先幫我瞞著他?” 說到后面,她的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自己也覺得這個要求實在是過分了。 可是,那個“韓雁鳴”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一心當她是meimei,又幫她良多。她那時以為真正的雁鳴已不在人世,后來他又說太醫(yī)斷言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恢復記憶。是以就想著讓他一直以雁鳴的身份生活。反正韓家需要子嗣,她需要兄弟,而他也沒有家人。 這么久了,在她心里,他早就是雁鳴了。 如今她真正的兄長找到,她不敢想象他得知真相的樣子。 那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但是她又不能明知真正的韓雁鳴是誰而不去相認,那樣對韓家父母、對真正的雁鳴都不公平。 齊應弘疑心自己聽錯了,一臉的不可置信:“失憶?先瞞著?” “嗯嗯?!表n濯纓點頭,不免有幾分心虛,“我知道這樣很強人所難。但是正好你也說了,你可能不會很快認祖歸宗。所以我就……” 齊應弘按了按眉心,好一會兒才沉沉說道:“我倒真希望,他才是你親哥?!?/br> 那樣他就還是齊應弘,而不是她所謂的同胞兄長。 韓濯纓有些訕訕的,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勉強笑笑。 作為過來人,她能體諒他驟然得知身世變化后的一時難以接受,所以對他的態(tài)度也不甚在意。 “他是哪里人?做什么營生?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他又是因何失憶?”齊應弘沉聲問,他覺得,她好像很在意那個假兄長。 聽他這審問犯人式的詢問,韓濯纓心中一凜,警惕心頓起。 她這幾日只顧著相認的事,倒是險些忘了,他們兩人,一個是青云衛(wèi)指揮同知,一個是太子暗衛(wèi)。她第一次見到他們,還是在同一個夜晚,其中一個追拿另一個。“兄長”還數(shù)次提醒她,不要跟齊同知走的太近,她每次都一口應下…… 眼下這情況有些棘手啊。 韓濯纓不直接回答,只小聲道:“這就說來話長了,反正他肯定不是壞人就是了。他是真心拿我當meimei的,幫了我好多好多次。” 她忽然覺得,這個親哥之前不愿意認她,也未必就是絕對的壞事。 見她不想細談,齊應弘便也就不再追問,他心里亂糟糟的,就只說了一句:“我先回去了?!?/br> “那我送你?” “不用。”齊應弘斷然拒絕,“我自己認得路?!?/br> 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將幼年韓雁鳴的畫像卷了,收入袖中,抬腳便往外走。 韓濯纓輕聲提醒:“哥,那我剛才說的事……” 這才是最關鍵的啊。 齊應弘腳步微頓,深吸口氣平復情緒:“我既沒認祖歸宗,也不知道他是誰,自然不會跑到他跟前跟他說‘你是假的,我是真的’?!?/br>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也不從正門走,幾個縱躍,就離開了韓家。 韓濯纓追出去時,他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翠珠早做好了晚飯,看見她,連忙問:“小姐,齊大人呢?可以用膳了嗎?” “嗯?!表n濯纓胡亂點了點頭,有點心不在焉,“他走了,咱們吃飯吧?!?/br> 她現(xiàn)在發(fā)愁的是,她該怎么對待那個假的韓雁鳴。 當初她身份發(fā)生巨變,不得不離開侯府,身邊只有一個翠珠和兩個包裹,唯一的棲身之所還被人覬覦。她雖然面上淡定,無所畏懼??墒聦嵣希嵌螘r間堪稱她最艱難也最脆弱的時候。 誠然“韓雁鳴”跟她的初遇并不美好,一開始她也防備重重,可她后來是真的拿他當雁鳴來對待。他在她心里,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親人。 現(xiàn)在她找到了親哥,就算是將來恢復身份認祖歸宗了,她也不能不認他啊。 覺得沒用了,就一腳踹開?這算什么呢? 韓濯纓一頓晚膳吃的心不在焉。 翠珠小聲問:“小姐,齊大人今天來做什么???是不是來驗證身份啊?那他是不是真正的少爺???” 她還記得那天馬大伯說過的話。 韓濯纓沉默一瞬,不答反問:“翠珠,你覺得如果找到了真正的雁鳴,那……”她指了指前院廂房的方向:“他怎么辦?” 翠珠瞪大了眼睛,黛眉緊蹙,神情糾結而為難,好一會兒才試探著道:“這,就說他們是雙胞胎?其實有兩個少爺?” 韓濯纓以手支額:“……嗯,你很有想法?!?/br> 怎么可能有兩個雁鳴嘛! 韓濯纓嘆一口氣,心想,還不如不堅持呢,知道親哥活著就行了,管他認不認呢。 可是,她也不能剝奪他回歸身份的權力。 他是真正的韓雁鳴,跟她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不管他是否恢復身份、認祖歸宗,她都得尊重他的選擇。 至于那個假的兄長,她要再好好想想。 翠珠想了想,問:“小姐的意思是,齊大人其實就是……” 她一臉震驚地掩了唇,眼睛瞪得大大的。 韓濯纓瞧了她一眼,遞給她一雙筷子:“吃飯吧。” 翠珠看她這反應,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對不對,只得坐下跟著一起吃飯。 晚間韓濯纓將手札與畫像都重新給收了起來。 她對自己說,其實也不必太杞人憂天,還不知道親哥對恢復身份這件事究竟是什么態(tài)度呢。 —— —— 齊應弘離開韓宅后,足下發(fā)力,一路狂奔。 夜靜悄悄的,偶爾有夜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 他飛奔了許久之后,才慢慢停下來,一顆心砰砰砰直跳,心底也有酸楚漸漸彌漫上來。 齊應弘揉了揉發(fā)脹的胸口,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清明時節(jié)多下雨。今天白日里天氣不錯,這會兒卻有雨滴落了下來。 齊應弘怔了一會兒,將那幅幼年韓雁鳴的畫像,小心揣進了懷里。 等他回到齊家時,身上衣衫幾乎已濕透。 齊宅的大門還開著,門口燈籠高懸,照得附近亮堂堂的。 他甫一出現(xiàn),就有小廝高聲道:“大少爺回來了!” 齊應弘輕輕吐一口氣,大步走了進去。 早有小廝遞了傘過去,口中說著:“可算是回來了,老爺一直念叨呢,還說著要派人出去找?!?/br> 齊應弘伸手接過了傘。 伯父齊天德先前一直全力支持大皇子,前段時間大皇子離京就藩,他也閑了下來,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一干子侄身上。 聽說侄子回來,齊天德松了一口氣,又連忙讓人去準備干凈衣物和暖身的姜湯。 齊應弘洗了熱水澡,又喝了姜湯,擦干頭發(fā)后,他心中的那些酸澀漸漸散去。 其實他也很清楚,知道這些真相對他而言,并不是壞事。相反,還是一件好事。他并沒有失去什么,只是多了一個meimei。 清明的雨不算大,但淅淅瀝瀝下了將近半夜。 次日清晨起床,連空氣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韓濯纓暫時將那些煩心事拋之腦后,專注于自己的女傅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