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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窈再見到祁潯，已經(jīng)是三日后了。已近春末，那日卻有些涼。

    她從彼姝堂里被侍衛(wèi)押著，一路赤足走到了祁潯養(yǎng)傷的寒歇堂，只穿了一身素白的中衣，一頭青絲披散著，幾縷發(fā)絲隨著今日輕柔但并不暖和的春風(fēng)迷蒙著紅腫不堪的雙目。

    待到了寒歇堂，侍衛(wèi)丫鬟盡數(shù)退下，唐窈奔向臥房，一進(jìn)去，便見倚靠在床頭的祁潯，也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臉色雖還帶著蒼白，卻已恢復(fù)血色，身上的綢衣虛攏著，胸口處纏著繃帶，滲出了一團(tuán)血點(diǎn)。

    唐窈見他無礙，便頓住了腳步，只低垂著頭，不敢再上前一步。

    祁潯看著垂眸立在那里的唐窈，目光觸及雙赤著的雙腳時(shí)眉頭不自覺間便蹙了起來。

    “過來?！?/br>
    唐窈只得一步一步地走向床邊，走得很慢，剛至近前便被祁潯一拽，跌坐在床沿。

    “把頭抬起來?！?/br>
    今日的唐窈難得的順從，膽怯，讓祁潯又添了絲心疼，后悔不該讓她等上這三日。

    唐窈抬首看向祁潯，眼眶通紅，卻仍將淚憋了回去。

    她沒有資格在祁潯面前哭。

    祁潯見原本被他養(yǎng)得紅潤(rùn)的面龐只幾日便憔悴不堪，心頭又惱又疼。垂眸見她雙唇干澀，便命道：

    “去斟杯茶?！?/br>
    唐窈只得又起身斟了杯茶遞到了祁潯嘴邊，祁潯惱她這副不顧惜自己的模樣，話語間便多了斥責(zé)。

    “要你喝的?？柿瞬恢里嬎础！?/br>
    唐窈愣了一下，見祁潯要張口再訓(xùn)，便趕忙往口中灌去，匆忙間便嗆了一下，劇烈地咳了幾下，便生生抑住了。

    祁潯見她咳了起來，本能要起身替她拍拂幾下，又見她自己非要逞強(qiáng)地壓抑了下去，便狠了狠心，收回了手。

    祁潯見唐窈漸漸平息下來，從袖中取出那只擦拭好了的紫玉簪，紫玉簪已如從前那般瑩潤(rùn)生光，仿佛血rou、污泥、摔打從沒有歷過。

    目光觸及這支簪子，唐窈的眼眶又紅上了幾分，可她沒有避，硬逼著自己看著。

    “我問你的，你還沒答。為什么要用這支簪子？”

    祁潯非要逼問下去。

    唐窈只愧疚地看向祁潯，什么話也不說，只搖了搖頭。

    “啞巴了？是不是要我上刑？”

    祁潯見她這副模樣，溫順得不像是唐窈這個(gè)人，便氣惱更甚，說出的話也傷人。

    唐窈只垂下眸來，逼回眼眶中的水意，一句話也不肯說。

    “轉(zhuǎn)過去?！?/br>
    祁潯冷了面色。

    唐窈沒有猶豫，依言轉(zhuǎn)過身去。無論祁潯要如何處置自己，她都認(rèn)了。

    沒有預(yù)料之中的疼痛，唐窈只覺得身后的長(zhǎng)發(fā)被撩起。

    祁潯撐起身子，用大掌作梳并不熟練地梳攏了幾下綢緞般的烏發(fā)，觸手清涼，柔滑順暢，發(fā)絲勁韌，像極了唐窈這個(gè)人。

    唐窈要?jiǎng)傆D(zhuǎn)過頭來，便被祁潯喝了回去。

    “誰準(zhǔn)你看的?！?/br>
    唐窈只得回過頭來，祁潯一邊毛毛躁躁地替她梳著頭，一邊道：

    “你不想說，我來替你說。”

    “因?yàn)榇蚰ミ^的玉簪比起銀簪沒那么鋒利，你舍不得。你說，可閉目擲刀的副使大人，不知道哪個(gè)xue位是致命的么？可懷辰告訴我，我頸上的那處xue位即便扎得再深，也致不了命，但卻可以讓人立刻癱倒下來。副使大人隔那么遠(yuǎn)都可以射中樹上的刺客，怎么近在咫尺就扎不準(zhǔn)了？”

    “唐窈，你還要瞞我到什么時(shí)候?！?/br>
    祁潯將梳順過后的烏發(fā)歸攏在掌心，像握了一段沁著涼的泉流。

    唐窈只死咬著唇不肯出聲。

    “你不想殺我，卻也不想違逆你師父，更怕因此牽連到meimei，所以你便選了這個(gè)法子，看起來依照命令刺殺了我，卻故意失敗，對(duì)不對(duì)，唐窈？我，魏衡，唐瑜，你都一一想好了，那你呢，唐窈，你有沒有替自己想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嘎嘎嘎嘎，下章開始甜甜甜！這局還沒完，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小可愛們盡管猜，猜對(duì)了算我輸（狗頭）

    第51章 心疼

    “若我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你要怎么辦呢，唐窈？你刺殺我未遂，桓王府的人會(huì)追殺你, 你沒有完成任務(wù), 魏衡也不會(huì)再庇護(hù)你, 你傻不傻啊，唐窈, 把自己的活路都給堵死了?！?/br>
    “承認(rèn)喜歡我，承認(rèn)舍不得, 有那么難么？唐窈?！?/br>
    祁潯絮絮叨叨地說著，將手中的如緞青絲纏卷著, 而后，取過那只紫玉簪替她簪上綰好。

    “以后日日都要簪這支紫玉簪，我要你看見這簪子便要記得，你的這條命是我救下的, 是你欠我的命, 不許自己再隨意糟踐?！?/br>
    祁潯扳過她的小臉，見她眸中的水意便要絕堤而出, 可仍倔強(qiáng)地忍著。這樣的唐窈，怎么能不讓他心疼。

    世間安得兩全法, 可她硬是憑著自己這副孱弱的身軀, 在進(jìn)退兩難的維谷中生生撕裂出一個(gè)口子, 哪怕割的血rou模糊，哪怕撞的頭破血流，她也不要負(fù)任何一個(gè)對(duì)她好過的人。

    畢竟，誠如她那夜所言，這一生對(duì)她好過的人太少了, 少到不能辜負(fù)任何一個(gè)。

    “誰教你的？唐窈？誰教你難過了要把眼淚憋回去的？是誰教你的？啊？”

    話語間滿是斥責(zé)凌厲，祁潯卻再也忍不住將唐窈攬到了自己懷中。

    “唐窈，你記住，你是個(gè)姑娘家，掉幾滴眼淚，沒什么的，沒人會(huì)笑話你?！?/br>
    “我知道，你在難過什么。我知道你很痛，你猜到樹上的刺客身份了，是不是？如果真的很疼，就哭出來，別忍了，唐窈?！?/br>
    唐窈再也抑不住眼中的淚，就那樣把臉埋進(jìn)祁潯懷里，嗚咽痛哭著，把所有的委屈、難過、痛苦、疲累都哭了出來。

    看到樹上刺客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明白，為什么師父肯答應(yīng)讓她回南淵，為什么師父要讓自己刺殺祁潯，畢竟若是她將祁潯刺殺，南淵便逃不開干系，難道師父不怕北奕因祁潯的死生怒要攻打南淵么？那一刻，她終于明白了。哪怕她再怎么不愿相信，不愿去想，可答案已經(jīng)在那里了。

    師父根本沒想要她活。

    只要她也死了，祁潯的死就無法真正歸結(jié)到南淵頭上。

    甚至，再深想下去，或許師父根本就不相信她會(huì)下手，只是為了讓她將祁潯引出來，卻讓藏在隱處的人放出暗箭，一起殺死。

    此事便無論如何怪不到南淵頭上。

    她曾在心里對(duì)自己說，沒關(guān)系的，唐窈。只當(dāng)把當(dāng)初欠下的命還了回去，不要恨，不要怨，不要難過。

    可還是很疼，很疼很疼。明明都想的那么明白了啊……

    ***

    這些年唐窈為南淵為司密署賣命，這一切，不單是為了報(bào)答魏衡的恩情，比之更甚的，還有心甘情愿。

    在她眼里，心里，魏衡這個(gè)人，不是尊使，不是救命恩人，是師父，是父親。

    聰慧如她，過去的種種，難道真的看不清明嗎？

    但她情愿自欺欺人，飲鴆止渴，可誰叫這鴆酒是唯一解渴之物呢？

    于是她情愿閉上雙眼，斬?cái)嗨剂?，收回自己的手，不去撥開那層云霧，不去看那丑陋的真相。

    怯懦便怯懦吧。

    因?yàn)閷?shí)在是……疼啊。

    ***

    唐窈哭了許久，堤斷潮涌般的淚水生生濕透了祁潯胸前的綢衣，嗓子已哭得干啞，可仍止不住地抽噎著。

    祁潯聽著唐窈哭啞了的嗓音心口似被利刃一道一道地刮拉著，連血帶rou的疼。可他就那樣將唐窈牢牢地抱在懷里，不去打斷她，只在她哭烈時(shí)輕拍幾下她的后背。

    “為什么……為什么要救我……”唐窈終是哭累了，慢慢地抬起頭，紅腫著眼，看向祁潯。

    祁潯輕揉了揉唐窈哭腫的雙眼，“你總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的，姑娘家，不該是那樣的。那時(shí)我便想著，該有那么一個(gè)人的，一輩子，把你放在掌心里疼護(hù)?！?/br>
    一滴清淚從唐窈哭干了的眼角流下，祁潯嘆息著用指腹替她揩去了。

    “唐窈，把過去的人和事都忘掉。從今往后，只待在我身邊，我們就像在山上說的那樣過一輩子，好不好？其他的事，你不要擔(dān)心，我都會(huì)替你解決好?！?/br>
    唐窈看著祁潯，只拼命地點(diǎn)著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誠然，因?yàn)樯矸莸膶?duì)立他們?cè)舜藗^，但他們依舊可以站在對(duì)方的立場(chǎng)去理解，去原諒。恰恰是因?yàn)橐娺^彼此最狼狽的一面，而更敢于去坦誠，更容易去共情和悲憫。

    祁潯將唐窈按在肩頭靠著，“唐窈，以后都會(huì)好起來的，不要難過?！?/br>
    唐窈漸漸平靜下來，想起自己所刺的傷，起身掀開他頸后的綢衣領(lǐng)子，見包扎的紗布上仍舊有鮮血凐了出來，她想碰卻又怕弄疼祁潯。

    “是不是很疼？”

    祁潯一抬眼便見唐窈哭得紅腫的眼中盡是愧意和歉疚，他嘆了口氣，用大掌捂住唐窈的雙眼。

    “不許這樣看著我?？茨氵@樣，我更疼?！?/br>
    “你為什么，不生我的氣……”

    明明自己扎傷了他，還扎得那么深。

    祁潯覺得掌中濕潤(rùn)起來，他只得替唐窈抹著眼淚。

    “誰說我不生氣的？可看你傻成這樣，便不同你計(jì)較了?！?/br>
    “你傷我一次，我便罰你為我擔(dān)驚受怕三日，扯平了。”

    他原本真的很惱唐窈，惱她那般為魏衡賣命，惱她那般不顧惜自己?？伤詥?，若易位處之，卻也無法比唐窈做的更好。

    心疼會(huì)蓋過這些氣惱。

    可他也是rou體凡胎，生怕自己在氣頭上說出什么傷人的話，便晾了唐窈三日。

    可今日見到唐窈這般模樣，才追悔莫及。只恨沒早幾日將唐窈叫來，這幾天，她該有多難熬。

    唐窈沒有說話，只靠在祁潯肩頭。

    祁潯在寬慰自己，她怎會(huì)不知。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很安穩(wěn)。從今往后再累再疼都沒有關(guān)系了，因?yàn)樗€有一個(gè)可以依靠的肩頭，還有一個(gè)可以埋眼淚的胸膛。

    “祁潯，還有一事，我想……”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祁潯打斷了唐窈的話，“你放心，我不會(huì)逼你做對(duì)不起魏衡，對(duì)不起南淵的事，但同樣的，你也不許再做危害北奕的事。你meimei那里，我早就派人盯著了，一定把她毫發(fā)無傷地帶到你身邊來。從今往后，從這些紛爭(zhēng)里剝離出來，安安心心地待在彼姝堂里，看你的書卷，陪著你的夫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