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又開始寫第二封，第三封。

    他寫得很慢，幾乎每個字都是仔細斟酌,大太監(jiān)眉心一跳，不解其意。

    “封起來?！鼻G玄魚吩咐道。

    “是?！?/br>
    那加蓋了玉璽的圣旨被妥善封存，荊玄魚悵然地再次握住帝王劍：“你說，朕錯了嗎？”

    大太監(jiān)眼圈紅著：“帝王行事，哪能說錯？”

    荊玄魚輕笑著看他一眼：“你倒是懂。若阿陵也能這般想那就好了?！?/br>
    他問：“明煊宮那邊如何了？”

    “已經(jīng)在準備了。陛下，真要如此嗎？”

    “這已然是一道死局了。朕，不悔?！?/br>
    ‘不悔’二字從他嘴里冒出來，荊玄魚眉眼多了分釋懷：“阿陵忍辱負重，這場對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注定。至于她能不能割下朕的頭顱，還得看她本事。活著，還是死了，你知道嗎？朕早就輸了。輸了心，也輸了磊落?！?/br>
    “黎禎死的早，可她能被阿陵銘記一輩子。至于朕……”

    他輕聲長嘆：“朕配不上阿陵，朕也知道?？缮倌陝有模l又沒有私心呢？錯了那就錯了，代價，朕甘愿承受?！?/br>
    他提劍從御座起身：“走，去看看吧，看看朕愛的女人，究竟想如何取朕性命?！?/br>
    “陛下！”大太監(jiān)毅然跪地：“一定要如此嗎？陛下剛與十一皇子相認，還未見太孫，舍得嗎？”

    一滴淚從荊玄魚眼角滴落，他狠心道：“舍不得也得舍。阿陵在懲罰朕，她等不及了?！?/br>
    “陛下想過十一皇子嗎！他剛有了父皇，陛下也舍得嗎？！”

    荊玄魚握劍的手止不住顫抖：“朕看到了他娶妻，未見到他生子，朕愛那個孩子，那是朕用一輩子的自尊從阿陵那里求來的。阿秀…早就知道了。否則你以為他為何與朕相認？”

    “他兩不相幫，朕豈能不成全他？與其教他夾在至親之間為難，不如早早破開這僵局，是生，是死，皆由阿陵說了算?！?/br>
    “求陛下帶奴一起去吧！”大太監(jiān)痛哭流涕：“是生，是死，奴都愿陪陛下！”

    荊玄魚倏忽笑了：“不可。你是朕留給阿秀的護身符，若朕不幸死在阿陵劍下，你要替朕好好護著他。不僅要護著他，還要護著他的孩子。明恩，你能做到嗎？”

    大太監(jiān)一生之中有很多名字，唯獨‘明恩’二字，是少年時他最喜歡的名字。

    他身子匍匐在荊玄魚腳下，含著熱淚回道：“能！只要陛下愿明恩做的，明恩肝腦涂地也會做到！明恩會用陛下賜予的權(quán)柄護住十一皇子，會努力活久些護住未來太孫！”

    “這樣，朕就放心了。”

    他笑容純粹，帶了幾許少年時才有的溫暖：“不必相送?！?/br>
    荊玄魚提劍出了宮門，避開眼線來到桃源山。

    春光微冷的桃源山，黎家長女的孤墳前，宣陵一身素白衣衫，眉目冷然：“你來了?！?/br>
    “我來了?！鼻G玄魚癡癡然望著她那張臉，目光慢慢轉(zhuǎn)向那座墓碑，他感慨萬千道：“阿陵本來，是準備奪宮的吧？”

    宣陵不意外他曉得那些圖謀，事實上這些年他們彼此所做的都心知肚明，兩人的僵局在那晚早就成型，若非為了阿秀，她會以最殘忍的手段奪了他的江山！

    “就當(dāng)是為了阿秀，出劍吧?！?/br>
    宣陵手腕輕抖，劍鞘落地，那是她少年時期最心愛的佩劍，也曾帶著阿黎一起翩然劍舞，如今，當(dāng)著阿黎的面，她要親手給她一個交代。

    “就當(dāng)是為了阿秀，你要想活，就一劍殺了我。今日一戰(zhàn)，不是你死，就是我生。誰活著，誰就能伴在那孩子左右。荊玄魚，你可不要手下留情。”

    荊玄魚沉默半晌，在清淺微涼的春光里劍鋒呼嘯，蕩起重重殺機。

    “阿陵，你以前總說我文不成武不就，今日，當(dāng)著黎禎的面，你再試試？”

    刺耳的兵戈聲劃破春風(fēng)，卷起層層冷寒。

    墓碑無聲而寂靜，墳?zāi)棺钣覀?cè)豎著一方鐵片，經(jīng)過歲月侵蝕，隱約能從那鐵片上看到‘小碗’字樣。

    死去的人與貓再也無法歸來，就如同死去的那些歲月再也無法繼續(xù)流轉(zhuǎn)。

    竹馬青梅，年少也曾情深，誰又能料到，時光荏苒會成今日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