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福王既然是昭武帝的血脈,這皇位好像怎么都輪不上魏王殿下你吧?”穆遷的手指輕輕擋住橫在脖子上的刀身,還是一貫的懶散模樣。 赫連嶸面色一黑。 “穆世子,別妄想要挑撥離間,我膝下無子,百年之后皇位自然是他的?!?/br> 穆遷笑了笑:“還要等你死,他要是不愿等你死呢?” 穆遷的話氣得赫連嶸呼吸一頓,他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了福王一眼,卻見他始終端坐在那里,垂頭喝茶,好像這里發(fā)生的所有事都與他無關(guān)一般,那副姿態(tài)冷靜到過頭了。 赫連嶸心思微亂,這個人從他把之接回來開始,就好像一直難以讓人看透,既然能裝瘋賣傻忍辱負(fù)重,就說明他心智絕非一般人,欲望野心他都有,就如穆遷所說,倘若他不愿意等呢? 這樣的人豈能長留? 赫連嶸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暗自下定決心,剛回過神來,卻忽然感覺到眼前銀光一閃,他驚悸之下趕緊偏過頭,那一擊堪堪蹭過他的耳朵,落在肩膀上。 刀刃狠狠劈裂肩骨,赫連嶸咬緊牙關(guān),起身重重踹了那個偷襲之人胸膛一腳,見還有第二個倒戈相向的禁軍向他襲來,轉(zhuǎn)身繞至龍椅后面,捂著肩膀的傷口:“你是什么人?” 變故橫生,被挾持起來的大臣們面面相覷,摸不清眼前的狀況。 “籌謀多時,終是為他人做嫁衣啊!”穆遷忽然揚(yáng)聲諷刺一句,赫連嶸猶如被點(diǎn)醒一般,再次看向福王,只不過這次是滿眸怒火。 福王終于抬起頭來,有些無奈道:“皇叔,我也不想的,但我真的不愿意等太久。” 他撐著案幾站起來,隱藏在暗影中的臉龐有幾分壓抑不住的興奮,從前他總是低著頭,無時無刻不再掩藏自己的野心,今天終于有機(jī)會露出真顏了,他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眼前的一切。 謝九楨摸摸赫連鐸的頭。 “你看到了什么?” 赫連鐸眼睛發(fā)亮,在燈火通明的大殿上映著不一樣的清澈,先生發(fā)問,他心中閃過了許多答案。 貪婪?欲望?背叛? 他想了很多,最后只說了兩個字。 “愚蠢?!?/br> 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一般,赫連鐸剛剛說完這兩個字,大殿的門被轟一下撞開。外面是喧囂瘋狂的暴雨,在傾瀉的水光閃著粼粼銀色,黑夜中忽然涌入一批身穿黑甲的人,雨色沖刷后,肩甲反射著光,卻仍然沒能洗刷濃重的血腥氣。 突然闖入的人讓福王為之一怔,他邊退后邊看著門口,忍不住跟身邊的人低吼:“什么人!這是怎么回事!” “屬下……屬下不知……” 他不知,有人卻是知道的。 眼前的人身披黑甲,腰佩彎月刀,眉含煞氣,猶如暗夜狼群,年紀(jì)大一些的,馬上就想起當(dāng)年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黑甲軍。 那是東楚皇屬軍中最勇武嗜殺的一支,獨(dú)留三千人困受孤城,昭武帝卻用了將近三月時間才將之完全攻下,更是損失了數(shù)不盡的兵力。 眼前的黑甲就像是回憶重現(xiàn),有人甚至驚訝得失了聲。 卻見為首的那個徑直走到謝九楨跟前,單膝跪地:“屬下來遲,請主上恕罪!” 一句話,驚醒在場所有人。 連龍椅之后的赫連嶸都長大了嘴,看著下面的謝九楨。 “你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謝九楨卻不看他,而是低頭看著身前的黑甲軍:“去侯府了嗎?” “主上放心,屬下已經(jīng)派人將整個侯府保護(hù)起來?!?/br> “嗯,”謝九楨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把這里的情況都解決了吧。” “是!” 一聲令下,殿中禁軍便看到那些黑甲軍直奔他們而來,急忙開始招架。 謝九楨提著刀慢慢走上去,身邊不停傳來廝殺聲,他卻充耳不聞,只是看著上面神色驚慌的赫連嶸。 “你到底是誰?” 實(shí)際上他心中已有猜測,黑甲軍只聽命東楚皇室之人,雖然當(dāng)初昭武帝滅了東楚,可黑甲軍令卻連同蕭彥章一起葬身火海,昭武帝心中對這股勢力又覬覦又害怕,所以才始終忌憚著后來的清河郡王蕭彥清…… 他之所以敢將禍水東引,也無非就是了解自己皇兄其實(shí)一直想要滅掉蕭家。 可是…… “你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謝九楨行上臺階:“死的是仆人的孩子。” “偷梁換柱?”赫連嶸開始害怕,他緊緊抓著龍椅背,眼睛盯著謝九楨手中的刀,“當(dāng)年殺了你們?nèi)业模皇俏?,是皇兄!最后也是皇兄定了蕭家的罪!你該報仇的人不是我!?/br> “那你怕什么?” 他橫起刀身,拂去上面的血跡。 赫連嶸后退,顫顫巍巍地挪動腳步,腳底下卻像生根了似的,怎么都拔不起來。 他連肩膀上的疼都忘了。 黑甲軍既然能站在祥麟殿,說明他們已經(jīng)將整個皇城控制住了,手中的牌都已經(jīng)打盡,唯一剩下的就是淇陽侯那邊。 赫連嶸往旁邊一瞄,心頓時涼到谷底。 既然謝九楨是蕭氏后裔,他又怎么會放過跟他有深仇大恨的淇陽侯郭家? 正一籌莫展之時,福王忽然飛身跳上來,撲到他身邊按了墻壁上一處,墻體轉(zhuǎn)動起來,兩人瞬間消失不見。 “主上!” “追。” 謝九楨并不見多少驚慌,聲音毫無起伏。 雨夜中,最后剩下的殘兵護(hù)著兩人逃跑,已然到了窮途末路,本以為還有一線生機(jī),卻不想謝九楨根本沒給他們?nèi)魏位钕氯サ臋C(jī)會。 黑甲軍將之團(tuán)團(tuán)圍住,給謝九楨讓出一條路,他背著手走過去。 赫連嶸覺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你如果有黑甲軍護(hù)持,何須等到今日才復(fù)仇?”自知死期將近,赫連嶸竟然變得心如止水起來。 謝九楨回答了:“我答應(yīng)過別人,再給大胤幾年的喘息時間。” 赫連嶸竟然笑了:“你換了一個名字,做了大胤的臣子,就真的把自己當(dāng)成大胤的人了?” 一個要復(fù)仇的人,怎會有這般好心! 謝九楨的眼睛沒有任何感情,他不置可否。 正僵持時,后面的福王忽然一把拉過赫連嶸,伸手掐上他的脖子,只要他一用力,就會掐碎他的喉骨。 “謝太傅,我?guī)湍銡⒘怂?,今后再也不覬覦皇位,你放我一命,如何?” 謝九楨無動于衷:“我當(dāng)初給過你一次機(jī)會,是你沒有把握住。” “那是我有眼無珠,現(xiàn)在我知道了,你想要什么盡管拿去,皇位讓給你,我只要活著就好,我一個人掀不起大風(fēng)大浪,謝太傅難道還害怕我一個人會卷土重來嗎?” 謝九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才閉眼搖了搖頭,嘴角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來。 “鐸兒說你是愚蠢的,他果真沒說錯。” 話畢,福王一怔,還沒弄懂他的意思,卻忽然看到眼前人影一閃,來不及反應(yīng),他便覺得喉嚨一涼,然后是“噗呲”一聲,有什么在他身上汩汩流走,他扭頭一看自己挾持的赫連嶸,他脖頸上有一條逐漸擴(kuò)大的血線。 謝九楨把手中的刀扔到地上,心頭有些空空的,好像驟然從他身上抽走了什么,身后是兩聲身子砸地的“砰砰”聲,他卻看都沒看,眼睛有些無神。 然后呢,然后該做什么? 他忽然有些慌亂,緊著眉轉(zhuǎn)身,雨水沒一會兒就將他身上澆透了,微顫的睫毛墜著細(xì)小的水珠,下屬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他好像也沒聽進(jìn)去。 謝九楨微微昂起頭,天上也沒有明月。 應(yīng)該在秋娘離開之前,把人頭送到她眼前的,他想,然后心上便傳來隱隱的疼痛。 謝九楨從衣袖中掏出藥丸吞下,才覺得好受些。 祥麟殿那邊已經(jīng)歸于平靜了,所有大臣都還是從前的位子,脖頸上換上了彎月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也不敢說話。 殿門大開,謝九楨徑直走了進(jìn)去,此時此刻,無人敢出聲,每個人似乎都在等著他像之前的赫連嶸一樣,登上臺階,走到龍椅前面,然后轉(zhuǎn)身端正坐下。 那不是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嗎? 然而謝九楨沒有。 他走進(jìn)去,赫連鐸迎上前,小聲地喊了一聲“先生”。 “先皇臨死之前留有遺命,讓我輔佐新帝站穩(wěn)朝堂,在座的各位心中可還有什么疑義?”謝九楨的目光在大殿之上掃了一圈,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震驚不已。 就差臨門一腳了,最后一刻,他忽然收起鋒芒,要繼續(xù)扶持赫連鐸。 明明皇位已經(jīng)唾手可得。 可是刀架在脖子上,就算真的有疑義,又怎么敢說呢? 何況對他們而言,赫連鐸繼續(xù)坐在皇位上,對大胤來說是最好的結(jié)果,今日發(fā)生的事全當(dāng)作夢境一場,一切照舊,大胤不至于再陷入動蕩不安的局面之中。 穩(wěn)住民心與朝堂。 至于赫連鐸到底是不是先皇的骨rou…… 魏王和福王絕不可能還在這世上了,赫連皇族再無后人,赫連鐸不是也得是。真有想要取而代之的,哪怕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有這個膽,也不是現(xiàn)在就要反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也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其他人也有樣學(xué)樣,趴伏在地,對赫連鐸恭敬跪拜。 赫連鐸從前以為大臣們說這句話時都是真心的,現(xiàn)在卻不這么覺得了,他看了看謝九楨,仿佛要在先生那里得到肯定的眼神,但先生卻并沒看他。 他想起之前先生跟他說過的話。 “再多的威嚴(yán)尊貴我都可以給你,但坐穩(wěn)那個位子,卻需要靠你自己?!?/br> 赫連鐸清楚,這些人之所以肯俯首稱臣,并不是因?yàn)樗约河卸鄥柡Γ麄兣碌氖呛诩总娛种械膹澋?,和先生眼中對一切人命的漠視?/br> 但先生真的會為了他殺那么多人嗎? 赫連鐸自己也不敢肯定。 先生在玩弄人心上,遠(yuǎn)遠(yuǎn)超過他站在能理解的范疇。 他只清楚一點(diǎn)。 先生現(xiàn)在能站在他身邊,是真心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