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瞥向她，語氣不善：“還不快點！”

    寶寧走到他身邊，手搭在他松垮的腰帶上，抿唇憋笑道：“殿下，別換了吧，若不然，那會兒不是白脫了？”

    裴原大驚望向她，實在想不出寶寧怎么會說出這種話的。

    他嘴唇開開合合，終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一甩袖子，羞憤地離去了。

    ……

    魏濛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這尊煞神了。

    他坐在樹根底下逗羊，手里拿一把鹽，高大兇悍的男人一臉笑盈盈，溫柔道：“吃吧阿綿，快吃吧?！?/br>
    裴原走過去，扯扯嘴角：“你說話的語氣讓我感到惡心。”

    “……”魏濛習(xí)慣了裴原突如其來的甩臉子，下意識忽略，站起身道：“蘇夫人的事，已查到了?！?/br>
    裴原問：“這么快？”

    “查起來很簡單，蘇夫人和當(dāng)時她身邊那些乞丐是一路從南逃荒過來的，口徑俱都一致，神態(tài)自然，應(yīng)該是真的?！蔽簼鞯溃爸劣谠偻暗募?xì)節(jié)，也已經(jīng)在查了?！?/br>
    裴原點點頭，又問道：“賈齡在盯著了嗎？”

    “盯著呢?！蔽簼鬟七谱欤搬斪釉绮暹M(jìn)崇遠(yuǎn)侯府了，今早上線人來報，說賈齡和他夫人又吵了一架，屋里古董花瓶都砸了個稀巴爛，鬧著要休妻。”

    “又因為沒孩子的事兒？”裴原擰眉，“還是賈齡覺著自己攀上裴霄的高枝兒了，想換個更年輕，家世更好的夫人？”

    魏濛道：“都不是，是賈齡的那個外室有孕了！就青羅坊的那個外室，叫薛芙。他要將薛芙抬進(jìn)賈府做貴妾，世子妃不同意，吵起來了。聽線人說，賈齡當(dāng)時罵的特別難聽，什么鄉(xiāng)野土話都說出來了，世子妃氣得嗚嗚直哭。”

    “他瘋了？”裴原不敢相信，“一個青樓女，就算有孩子了，賈齡怎么敢認(rèn)定是他的？”

    “或許是不是他的都無所謂了。”魏濛苦笑，“他只是需要一個孩子，證明自己，也為了穩(wěn)住他的世子之位。”

    “簡直可笑?！迸嵩浜且宦?，“但這機會，或許可以用一用，叫薛芙是吧？”

    魏濛道：“青羅坊那邊我也去問了，賈齡正要給薛芙贖身呢。只是錢在世子妃手里，他一時拿不出?！?/br>
    裴原道：“抬價，讓他這個月都湊不出，再把薛芙控制住，別讓她跑了?！?/br>
    魏濛拍著胸脯道：“辦得好，放心吧！”

    裴原“嗯”了聲，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魏濛打量他神色，遲疑道：“小將軍，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講?！?/br>
    裴原道：“有事就說，別磨磨唧唧的?！?/br>
    “世子妃是小夫人的大jiejie?，F(xiàn)在世子妃受這事困擾，她肯定需要有個人安慰的，小夫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選之一。”魏濛拍手道，“如果這事小夫人能出馬，不就沒這么棘手了？她沖世子妃吹一吹風(fēng)，世子妃手里關(guān)于賈齡的秘密一定很多。”

    裴原抬頭：“你是想讓她挑撥她的大姐，暗算她的大姐夫？”

    “話，話別說的那么難聽嗎？”魏濛結(jié)巴了一下，“成大事者哪有不耍些陰私的，上位路上，拼的不就是誰更狠。有這樣好人脈，為何不用？”

    “這事沒商量。”裴原轉(zhuǎn)身想走，“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我就走了？”

    魏濛攔住他：“小將軍，你再考慮下吧，你們是兩口子，有什么話不能掰開揉碎了說明白？再者說，若這事成，小夫人不也跟著風(fēng)光？”

    裴原深吸一口氣，擋開他的手：“以后別再提這件事了?！?/br>
    魏濛嘆氣，眼睜睜看著裴原離開。

    回去的路上，裴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若拋開私，于公上講，他定是希望寶寧肯幫忙的。但他舍不得寶寧為難。寶寧就是他的心肝命，他嘴上不說，但心里很清楚，寶寧就是他的命。甚至于，如果寶寧哭鬧著和他開口了，說不喜歡他再攪和進(jìn)朝堂中事來，她鬧幾場，他肯定會服軟的。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就帶著她走，去過她喜歡的日子。

    但裴原知道，寶寧永遠(yuǎn)不會任性地開這樣的口，他那么喜歡她，捧著她，寶寧的懂事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這樣想，裴原就更覺得對不起寶寧了，她為他忍受了很多不該她承擔(dān)的委屈。

    裴原忽然就想起來裴霄大婚時的那件事，寶寧因為他，迫不得已地卷進(jìn)來，做出兩難的選擇。還有邱靈珺對她的針對，說白了，也是因為他。裴原更覺得歉疚，急于補償。

    他往屋里走，腦子里想的畫面都是寶寧那時流下的淚，她說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生活，說以后再也不要用這樣的事煩她。裴原一句都沒敢忘。

    所以魏濛三番五次提出要寶寧出面的請求，他均是毫不留情地回絕了。

    他現(xiàn)在給不了寶寧喜歡的日子，只能盡可能地，讓她過得愉悅一些，高興一些。

    外面那些風(fēng)雨，他來遮擋就夠了。

    邁進(jìn)門檻的那一瞬，裴原已經(jīng)下定決心。

    寶寧正在屋里逗狗，阿黃和吉祥都圍在她腳邊，寶寧喂它們吃軟豆子?？匆娕嵩M(jìn)來，她拍拍裙子站起來，笑臉去迎。裴原看著她的笑，心中想著，若她能永遠(yuǎn)都這么笑著，他做什么都值了。

    裴原散漫地伸開手臂，笑著道：“妞兒，來給爺更衣?！?/br>
    寶寧拍他的手：“可算學(xué)會了一句話，說了八百遍，煩不煩?！?/br>
    裴原大笑著摟住她，往床邊走。寶寧惦記他腿上的傷口，攙著他。她算是很了解裴原了，知道他此刻雖然在笑，但心里肯定是藏著事的。寶寧不知道他現(xiàn)在想的是什么事，但她想，如果她能把心中的那個結(jié)兒與他說明了，裴原至少會開心一些。

    那日與劉嬤嬤說完話后，寶寧就想和裴原說起的，她覺得，她應(yīng)該朝他的世界靠近一點。那些紛爭，她可以嘗試著接觸，就算幫不上忙，聽他傾訴，或許也能減輕裴原的負(fù)擔(dān)。

    只是當(dāng)日因為種種事情耽擱了，后來她不好意思突兀提起，也就沒說?，F(xiàn)在逮著了機會。

    他們在床沿坐下。

    “阿原，剛才魏將軍找你，是做什么的？”寶寧攪弄他的袖子，仰著臉問他，笑道，“你愿意和我說說嗎？”

    第82章 小鼓

    裴原頗意外地看著她，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寶寧是什么意思, 也拿捏不準(zhǔn)。

    “你得和我說說?！睂殞幮囊粰M, 歪了身子到裴原大腿上, 手臂勾住他脖子, “你每日和魏將軍在一起，和他相處的時間都要比我多了, 我怕他帶壞了你, 要牢牢看著。再說了，你這樣皮笑rou不笑樣子, 我瞧著不喜歡，若遇著事，你和我說，我開解你?！?/br>
    寶寧已經(jīng)盡量把意思表達(dá)得很明白了。

    她到底是姑娘家, 總不能直接對裴原說：那日我和劉嬤嬤聊天, 聽說她丈夫因著她的不關(guān)心，出去打架讓人打死了, 我很害怕, 怕你也這樣, 你要是做危險的事可一定要告訴我呀。

    這么說話太傻了，不矜持, 裴原肯定也不愛聽。

    寶寧隱晦地又添了句：“我永遠(yuǎn)和你站在一邊兒上！”

    “我……”裴原直愣愣看著寶寧, 他很少有這樣的表情，像一只呆頭鵝。剛才進(jìn)門前在心里壘設(shè)的高高防線轟然崩塌，裴原不知道寶寧怎么忽然就變了, 心底驟然生出巨大的喜悅來，但他又擔(dān)心自己是自作多情。

    裴原手扶著寶寧的腰，臉色盡量平靜：“我說的那些事，你可能不愛聽?！?/br>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愛聽呢？或許以前是不愛聽的，現(xiàn)在，可以試著聽聽?！睂殞幪秩ト嗯嵩櫰鸬拿夹模χ?，“阿原，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和要拼闖的事業(yè)，就像我想開如意樓一樣，我們的想法不太一樣，但是不一定非要去一留一，非讓你順著我，或者我順著你。你能夠聽取我的想法，支持我做生意，我很高興，我覺著，我可以讓你也高興一點。”

    裴原從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心軟的時候，寶寧寥寥幾句話，他便感動了，感動的嗓子都有點發(fā)緊。

    “可是，這樣會讓你很委屈?！迸嵩涯樎裨趯殞庮i窩的地方，聲音發(fā)啞，“我不想你委屈了?！?/br>
    裴原現(xiàn)在像個需要人哄的孩子。寶寧攏著他的背，溫聲道：“你以后可以對我再好一點?！?/br>
    “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委屈的?！睂殞幤^親了口裴原的耳朵，“你待我好，我也會待你好，這不是夫妻該有的樣子嗎？如果有困難，我們一起承擔(dān)，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坎兒。我會永遠(yuǎn)陪著你，只要你會永遠(yuǎn)陪著我?！?/br>
    “我離不開你?！迸嵩痤^，他眼底發(fā)紅，“我吃你做的飯都吃習(xí)慣了?！?/br>
    寶寧不高興地推開他：“就因為這個嗎？”

    “我心里住著你，也住習(xí)慣了，沒法換別人，誰也都進(jìn)不去?！迸嵩∷氖郑皩帉?，你可以永遠(yuǎn)相信我，無論我以前或者以后做了什么讓你覺得可怕的事，你都不要擔(dān)心，因為我不會傷害你。我會是天底下最疼你的人，比你的姨娘，比季蘊都要疼你?！?/br>
    寶寧笑了：“我知道的?！?/br>
    裴原盯著她，繼續(xù)道：“姨娘和季蘊的生命里會有別人，我知道你的生命里也有別人。但我只有你?！?/br>
    寶寧看著裴原的眼睛，他好像就要哭了似的，眼底血紅血紅。

    寶寧鄭重地答：“我知道的?！?/br>
    裴原也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樣子過于狼狽丟人，他偏頭咳了兩聲，又變回以往冷臉樣子：“說的正經(jīng)事，嚴(yán)肅一點?！?/br>
    但沒堅持過兩個喘息，又笑起來：“不嚴(yán)肅，不嚴(yán)肅了?！?/br>
    “寧寧，我今天真的很高興。你愿意接納我了?！迸嵩е酒饋恚谖堇锼奶幫送?，最后將她放在了桌子上，他在前頭蹲下，“這樣吧，你來坐到我脖子上，咱們再騎兩圈大馬，慶祝一下?！?/br>
    寶寧失笑：“這算什么慶祝?！?/br>
    “騎大馬的都是小孩子，你就是我的小孩子，可以任性一些?！迸嵩仡^，“不喜歡嗎？”

    寶寧努努唇，想了一會，誠實答道：“喜歡?！?/br>
    裴原笑了。

    寶寧搖頭：“但你現(xiàn)在腿上有傷，過幾天再騎馬。”

    裴原道：“可是我今天就想讓你高興一些。”

    “這樣吧。”寶寧給他出主意，“你往后退一些，張開手臂，用最溫柔的語氣對我說，來抱抱?！?/br>
    裴原果真聽了她的話。

    寶寧想，在感動時候的男人真的不一樣，若放以前，他死也不會做這樣舉動的，說不準(zhǔn)還會覺得丟人，覺得娘們唧唧。

    寶寧看著裴原往后退了三步，正好站在軒窗底下，明亮的太陽光照在他身上，他也在發(fā)光了。

    “寧寧過來，讓我抱抱?！迸嵩瓘堥_手臂，眼底的神色是極溫柔的，“我都想死你了。”

    寶寧笑起來，跳下桌子撲進(jìn)他懷里：“你怎么給自己加詞兒呢！”

    “有感而發(fā)。”

    ……

    晚上時候，劉嬤嬤明顯感覺到，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之間的關(guān)系不太一樣了。

    他們原先感情就很好，但今天好像更好了點，四皇子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夫人的身上。

    他坐在墻底下?lián)v雞蛋殼，神色看起來有點不耐煩，嫌這活墨跡瑣碎，但眼里有光，很亮。

    寶寧坐在他身邊洗杏子，準(zhǔn)備做杏干兒，抽空看眼裴原手里罐子：“不行，不夠碎，你好好弄。碾成粉齏子，我要拌到花土里，這樣花才能長得更壯。”

    “不知道你哪里尋摸來的歪招，是不是故意折騰我呢？”裴原瞟一眼旁邊曬干了的蛋殼，堆成一堆，至少五十個，腦門上青筋直蹦，“這一個個的得弄到什么時候去，再說了，你那幾朵破花，長再壯有什么用，比我還壯嗎？比我好看嗎？竟弄些用不著的事兒?！?/br>
    “你抱怨歸抱怨，手上的活兒不要停?！睂殞幇研幼由系哪啻炅擞执?，放到一邊盆子里給劉嬤嬤去核兒。

    現(xiàn)在六月末，杏子又黃又大，腌成杏干，秋冬時候也能吃，又酸又甜。尤其冬天生碳爐，可以在屋里燜rou，吃rou后吃果脯，很解膩。

    裴原道：“那么多下人，你把這些殼兒分出去一些，一起弄?！?/br>
    “那不行，他們都沒你有力氣，碾不那么碎?！睂殞庎粥止竟?，“就你好用?！?/br>
    裴原擼起袖子：“我——”

    “你那會還說會一直對我好，全都聽我的，怎么才吃了頓晚飯，你就變了呢?！睂殞幈爤A眼睛，“就這樣一點小事，瞧你嘮叨的樣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