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嘖一聲，她都落到他手里了，他怎會再次讓她跑了？

    楊嗣懶洋洋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道：“這么想進(jìn)牢獄一趟，想被人問話一次？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來長安做什么，我就幫你一次。”

    言曉舟停住，回頭望來。她眸子清水一般，唇角微帶笑意，又有點兒天生的俏皮。

    她道：“只是這樣么？”

    楊嗣忽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一聲，站直了身體。他語氣卻還是冷冽淡然的：“還有……你與我端午時一同出去放河燈，只要你犯事不落到我手上，我便不調(diào)查你的身份?！?/br>
    調(diào)查不調(diào)查的，言曉舟倒是無所謂。她是良民，又不是細(xì)作。她二哥名氣那么大，進(jìn)了牢獄也沒人敢對她用刑。但顯然楊三郎認(rèn)為她有目的……言曉舟嘆氣，誠心道：“我只是來長安找哥哥而已?！?/br>
    楊嗣：“哥哥？”

    言曉舟：“……不是情哥哥?！?/br>
    楊嗣噗嗤一笑，揶揄道：“你懂的還不少?！?/br>
    言曉舟臉頰頓時guntang，被他笑得頗為不好意思。她又不用讀書科考，平時在家中看的書便極為雜……楊嗣走向她，言曉舟感受到壓力，向后退了一步，但楊嗣堵住了她的路。

    他淡聲：“走吧，哥哥陪你走一趟。

    “端午之約，meimei別忘了?！?/br>
    端午之前，言尚和暮晚搖在南陽各地官府的追捕下，到了一城。

    雖是追捕，南陽官員有裴傾在后方與他們周旋，再加上暮晚搖公主的身份，讓他們并不敢大張旗鼓地抓。

    只能說是尋找公主。

    實際上，明尋暗殺，并不稀罕。

    而隨著暮晚搖的生死一直沒有確認(rèn)，南陽受到牽制，長安官場上寒門的發(fā)難讓秦王進(jìn)退維谷，南陽這邊越來越著急。言尚和暮晚搖進(jìn)入此城時，看到城門口貼的捉拿山賊的告示，便知道這一城，進(jìn)來容易，出去就難了。

    顯然南陽官員們被逼得快要發(fā)瘋，公主若是死了也好，如今不死不活地吊著，才最讓人被動。而為了抓到或殺掉暮晚搖，他們開始手段盡出——例如，整個山南道界內(nèi)，斷了能給言尚眼睛敷藥的三味藥材。

    言尚一路上都沒有敷過藥。

    暮晚搖心中因此煩躁，處處買不到藥材，讓她整天冷著臉，韓束行都不敢和她對視。然而這一次到了這一城，打聽之下，得到此地的普救寺中，竟然有他們遍尋不到的藥材。

    官府明晃晃地將藥材放在了佛龕上。寺中每日進(jìn)出拜佛的百姓，只要近前為菩薩佛祖燒香，便都能看到那三味藥材。

    如此已經(jīng)毫無掩飾，顯然是拿此當(dāng)誘餌。南陽官府不確定言尚和暮晚搖在一起，但總要試試。當(dāng)年言二郎和丹陽公主的曖昧傳聞，南陽這邊不可能不知道。

    普救寺中有三味藥材的消息，被韓束行帶回他們借住民舍后，言尚就道：“不能因小失大。我的眼睛不重要，你若是因此冒險，我們前功盡棄，未免得不償失?！?/br>
    暮晚搖敷衍地“嗯”一聲。

    聽出她那不在意的態(tài)度，言尚心中發(fā)急，不禁道：“我此行是幫你，若是因我而讓你陷入難處，我不如一開始不跟過來。你不要冒險……我的眼睛等回去后重新敷藥就好了，這一段時間的耽誤，并無礙的?！?/br>
    暮晚搖：“我知道。放心。你在我這里不重要。”

    可她每日看著他那黯然無神采的眼睛，也許是他們?nèi)爽F(xiàn)在相依為命，暮晚搖不得不關(guān)注言尚多了些。她便能觀察到他眼中紅血絲漸漸增多，他眼睛經(jīng)常會發(fā)酸，經(jīng)常需要閉目休息……

    暮晚搖又趁言尚不注意的時候逼問韓束行，得知當(dāng)時請的大夫說的話，乃是要連續(xù)敷藥兩個月才能復(fù)明。言尚原本都快好了，而今中途耽誤，重新敷藥后，必然受影響……他眼睛如今紅血絲越來越多，便是證據(jù)。

    而他如果因為這種事情的耽誤，落下一輩子病根，暮晚搖恐怕也會后悔一輩子。

    富貴險中求。

    暮晚搖暗自琢磨著怎么在官寺眼皮下取藥的事。

    這日下午，暮晚搖和韓束行如常去外面打聽消息，不在言尚身邊。

    言尚在他們借住人家的偏房中，伏在案上寫信。他因為看不見，自己便摸索著研究出了一種四方格子的木制工具。每次需要寫字時將工具放置在宣紙上，靠著凹凸來確定自己的字有沒有歪、有沒有寫出框子。

    這種方式雖然還是不如讓旁人代筆來方便，但是言尚總不可能事事讓別人代勞。言尚不好意思總是讓暮晚搖代筆，顯得自己多么無用。何況他現(xiàn)在往來信件處理的公務(wù)，乃是穰縣那邊的?？傆行┎环奖阕屇和頁u知道的密文。

    言尚在房中寫了一下午的信，他已經(jīng)完全處理完這邊的事，暮晚搖和韓束行仍遲遲不歸。言尚微有些不安，怕其中出事。他向來不是坐著等待的性格，心里覺得不妥時，就要付諸行動。

    言尚摸著墻出了房舍，他憑借自己和善的脾氣和俊俏的臉，給了這家人家的小兒子幾枚銅板，讓小孩子去照他的吩咐去打探消息。

    而半個時辰后，小孩回來后，將言尚要知道的消息告知。小孩子興奮無比——

    “普救寺那邊好多人！進(jìn)出都有穿著官服的人在查。言哥哥，暮jiejie也會去那邊看菩薩么？那里現(xiàn)在可安全了……”

    言尚下巴微微繃著，柔聲讓小孩帶他出門。他就是怕普救寺太安全，全是官寺的人……也許只是他想多了，但是以他對暮晚搖的了解……言尚由小孩牽著手出了門，說是想去街上逛逛。

    小孩同情他的眼睛，便大方地扶著言尚去逛街。而街市上，言尚輕松無比地用幾顆糖去讓小孩看戲法，他則請了幾個乞丐來。

    給了幾個乞丐各自一吊錢，言尚沉思一番說道：“今夜是縣令母親的壽日，普救寺免費發(fā)送稻米，讓大家都去領(lǐng)。但是只接濟(jì)窮人。官寺怕引起混亂，并未告知全城百姓。

    “把這個消息傳出去吧?！?/br>
    原本被喊過來、想要戲弄一個瞎子的乞丐們一愣，略有些興奮：“這位郎君，你說的可是真的？真的會免費送糧食？”

    言尚張口便道：“我夫人就在縣令府上做侍女，這消息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如何有假？”

    而經(jīng)由乞丐們傳出消息，全城的乞丐們都撲向普救寺，那里越混亂，越有渾水摸魚的機(jī)會。

    而哪怕言尚判斷錯誤，暮晚搖和韓束行并未胡來……讓官府解決一下城中乞丐聚集的問題，也不算什么錯事。

    暮晚搖坐在普救寺斜對面一家比較小的酒肆中吃酒。從她所坐的方位，能輕易看到普救寺中的情況。

    今日是端午，整個城中百姓都忙著過節(jié)，今日普救寺中來往人流眾多。哪怕官府再以捉拿匪賊的名義將進(jìn)出寺的百姓查來查去，也擋不住百姓們進(jìn)寺拜佛的熱情。

    暮晚搖則是稍微用妝容偽裝了下自己，讓自己的面容盡量向小家碧玉上靠。她自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和官府人看到的丹陽公主的畫像不是那般像時，才敢出來，大膽地坐在酒肆中觀察他們。

    她是一定要搞到那三味藥的。

    錯過了今日端午這樣的好時機(jī)，短期再沒有百姓們聚集的絕加時機(jī)了。言尚的眼睛不能再等了。

    華燈初上，寺中燈籠漸次點燃，紅彤彤燦然無比。普救寺中人潮紛涌，然而官府始終沒有從中排查到像是公主的人，隨著夜幕加深，官府的動作開始變大。暮晚搖眼睜睜看著那些官吏，一開始只是排查進(jìn)出寺廟的人，如今一點點開始查四周酒肆中的客人了。

    這正是暮晚搖的計劃。讓這些官吏覺得人不在寺中，而是在寺廟附近。

    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暮晚搖戴上幕離，在幾上留了一錠銀子后就離開酒肆。她下樓后，在酒肆門口，果然遇到官吏。那些官吏堵著門，不管男女，他們都要盯著看半天。

    暮晚搖垂著眼，排隊出樓。她算著時辰，大約等排到自己的時候，自己雇下的那個被自己安排進(jìn)寺的女子會去想進(jìn)入普救寺，差不多可以引起官寺人員的注意。

    一個個女郎和郎君在官吏的盯視下離開酒肆，到暮晚搖的時候，暮晚搖將幕離摘下，作出一副嬌怯的目光，小心看那查自己的小吏一眼。

    她晃了晃自己手中提著的沽好的酒，小聲哀求：“我家夫君讓奴家來沽酒……”

    那小吏隨意瞥她一眼，見這女子濃妝艷抹，身上盡是劣質(zhì)的香料氣息，根本不可能是公主。小吏揮揮手就要放人走，暮晚搖卻作出一副怔愣后驚喜的模樣，連忙快步出酒肆。

    而她這副乍然匆忙的樣子，引起了官吏的注意：“你等等！”

    暮晚搖作出后怕狀，出了酒肆后根本不回頭，提著裙裾就快速跑起來。這一下，那本只是有點懷疑的小吏們警醒，當(dāng)即：“追！”

    “寺外好像找到罪人了！”

    “快，快去看看！”

    言尚被人領(lǐng)到普救寺附近，下了馬車后，聽到的耳邊嘈雜聲中，忽然響起了這么些嗓子。他心頭一緊，連忙辨認(rèn)他們的聲音，又在腦中回想此地的地形。

    每到一城，他都會在韓束行的幫助下默背城中地形。之前未必有用，今夜卻顯然有用。

    眾多官吏們將暮晚搖堵在了路中，暮晚搖臉色發(fā)白，好像有些懼怕的：“郎君們，妾身只是來沽酒，你們?yōu)楹巫分也环?？?/br>
    官吏們圍著她，為首一人道：“你若不是心虛，跑什么？”

    暮晚搖委屈，大呼冤枉：“那位郎君說話那般兇，妾身是被嚇到的?！?/br>
    眾人舉著火把圍著她，盯著她那妝容濃厚的臉。他們一時間覺得這女子確實和上峰給的畫像很像，一方面又因為妝容太濃而不能確定。為首的官吏冷聲：“別?；ㄕ?！來人，帶她去把臉洗干凈，看看她到底什么樣子！”

    暮晚搖自然反抗，嗚咽求饒，那些官吏越發(fā)覺得她有問題，硬出來了一個小吏，抓住她的手，推推拉拉間，要帶著她去酒肆后院洗臉。這小吏緊扣暮晚搖不放，所有人都幾乎認(rèn)定暮晚搖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了。

    突然，一個小吏從遠(yuǎn)跑來，高聲喊道：“陳大哥，快！我們找到人了！在普救寺門口，那人易容后想進(jìn)寺，被我們找到了！”

    抓著暮晚搖手的小吏一愣，他回頭，見身后的官吏們都呆住了。眾人一咬牙，當(dāng)即只留下那個小吏抓著暮晚搖，其他人都跑去寺廟門口抓人。

    普救寺門口一派混亂，陌生女子偽裝成暮晚搖，正在哭訴自己只是喜歡這樣濃艷的妝術(shù)，并沒有犯事。

    所有官吏們圍到寺門口，將那陌生女子當(dāng)作犯人審問，而寺中排查因此減輕。就在官府的重心放到寺廟門口的時候，韓束行踩著輕功，輕手輕腳地從后門躍入寺中，摸入寺中最宏大的廟堂中，去偷取那三味藥材……

    這種蒙騙只能哄住一時，寺廟門口的陌生女子哭嚎一刻鐘時間，官吏們就紛紛開始覺得不對勁。而等這個陌生女子的身份被查到，同時寺中藥材失竊的消息傳出，所有官吏大驚失色：“查！賊人一定還沒逃遠(yuǎn)！”

    混亂中，官府一咬牙，要將普救寺周圍全都封了，今夜禁止百姓往來。但是當(dāng)命令下出時，一眾乞丐蝗蟲般闖了過來。鬧哄哄中，官吏們、百姓們、乞丐們混在一起。

    明著捉人，暗著殺人。

    然而一派混亂，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

    暮晚搖趁著混亂時，在那拉著她的小吏走神時，一把掙脫，轉(zhuǎn)身就跑。小吏轉(zhuǎn)身來追她，人流卻向他們涌來。亂糟糟中，暮晚搖突然看到了言尚無措地立在熙攘人群中……

    言尚感覺到周圍開始亂了，他看不到，到處被人撞，被人潮推著走。他清瘦又單薄，已經(jīng)無法應(yīng)對這種情況，只能拼力從混亂中辨認(rèn)自己想聽的信息……不斷地被擠下，他手腕忽被一人拽住。

    言尚微怔：“……搖搖？”

    暮晚搖說著氣音：“和我走……官吏們在追我?！?/br>
    他們躲入了狹窄的巷中，靠著墻，暮晚搖微微擦了把臉上的汗，就著昏昏月色，她看到自己掌上被染上的白色粉末。額頭抵在他肩上，聞到他的氣息，她狂跳的心臟才漸漸落回去。

    言尚輕抓著她的手臂，讓她靠在他懷里平復(fù)呼吸：“我就知道你在這里。”

    暮晚搖頓時惱怒，抬臉瞪他：“你亂跑什么？剛才不是我，你都要被人撞得摔倒了……”

    言尚：“你明明答應(yīng)我不亂來……”

    暮晚搖：“我沒有亂來啊！我的計劃挺好的……”

    言尚微惱：“你明明說我不重要的。你怎么這樣說話不算數(shù)？”

    暮晚搖不耐：“你就是不重要！你跑來干擾我干什么？”

    她忽然不再說話，因為聽到了官吏們的呼喝聲離他們躲避的巷子越來越近。官吏們還在搜人，暮晚搖仰頭看看言尚，暗自一跺腳，低聲：“……你藏好自己，我去引開他們?！?/br>
    她要離去，手腕卻被他抓住。

    言尚聲音很低：“沒必要那般麻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