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昭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頭：“當(dāng)著老師的面，你不好好聽課還有理了！”

    “我……”無言以對。

    譚昭的聲音，忽然溫情起來：“你沒有做錯什么，從頭到尾都沒有，所以小朋友，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了解一下？”

    馮修嵐觸及蘇老師的眼睛，明明隔著冷冰冰的眼鏡，但他還是有些不敢與之對視，他善于面對別人的惡意，卻從不知道如何對待別人的好意，他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蘇老師，我不想讀書?！?/br>
    第7章 青春校園（七）

    聽到這話，譚昭也沒有感到多么意外，畢竟就馮同學(xué)現(xiàn)在這個成績，其實(shí)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只是沒想到……小同學(xué)會這么坦誠。

    為了對得起小同學(xué)的這份坦誠，譚昭并沒有簡單粗暴地否定對方：“不想讀書？那你想做什么？”

    大概是譚昭的態(tài)度足夠溫和，這回馮修嵐并沒有躲回房間，只是握著拐杖的手有些收緊：“再過兩個月不到，我就滿十八周歲了。”

    “嗯。”譚昭記性甚好，看過的資料幾乎不會忘，馮同學(xué)的生日是十二月的第一天，算算確實(shí)是兩個月不到。

    “我準(zhǔn)備離開香圳，去……去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我的地方，我答應(yīng)了外婆，要好好活下去。”馮修嵐說完，一瞬間抓緊了拐杖，手上的青筋瞬間凸起。

    譚昭假作沒看到，甚至該站為坐，好讓馮修嵐放松下來：“看來你早就打算好了？”

    馮修嵐沒有說話。

    室內(nèi)，一時靜謐，旁邊的大落地窗外，月色正好，冷冷的月光灑進(jìn)來，落在譚昭的半邊臉上，他伸手將眼鏡摘下來，氣質(zhì)一下子銳利了許多：“不打算跟自己和解嗎？”

    就這么帶著一身傷狼狽地離開，不讓那些傷害的人痛哭悔過、得到報(bào)應(yīng)嗎？少年倔強(qiáng)冷硬，拒絕別人的靠近，竟這般溫柔？

    這話，實(shí)在太溫柔，溫柔得已經(jīng)很苦的少年忽然情緒失了控：“我怎么跟自己和解！外婆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讓我不要怪他們！讓我好好活下去，我能怎么辦！蘇老師，你說我還能怎么辦？”

    少年壓抑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起，連哭都如此克制，譚昭無法想象這個少年受了多少的委屈，他站起來，伸手將少年擁入懷中。

    哭聲，漸大。

    除了外婆，這是這個世界上第二個擁抱他的人。

    從前，也不是沒有人想同他做朋友，但在那些人找來之后，就通通遠(yuǎn)離了他，后來外婆在他七歲時沒了，沒有人再護(hù)著他，那些人就找了人欺負(fù)他，他挨打，他打人，變成了所謂的“社會混子”。

    那對父母從此連虛言都沒有了，就當(dāng)他根本不存在！

    這算什么？既然不愛他，為什么要把他生下來？

    “或許，你的外婆不讓你怪他們，只是不想讓你生活在怨恨之中?！?/br>
    馮修嵐忽然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淚從眼眶里滑落，繼而就……哭得更大聲了。

    等外頭的月亮已經(jīng)爬上正當(dāng)空，少年捧著已經(jīng)冷卻的奶茶，狠狠吸了一口，情緒這才穩(wěn)定下來。

    “蘇老師，你想不想聽個故事？”

    譚昭當(dāng)然表示想聽啊。

    “有段時間，網(wǎng)上有這樣一句話，叫‘父母是真愛，孩子是意外’，他們非常恩愛，當(dāng)年為了在一起，還忤逆外婆，我大哥就是他們第一個意外?！?/br>
    ……這話，譚昭還真沒聽過。

    馮修嵐有些掩飾地吸了口奶茶，他本來不喜歡這種甜膩的飲料，今日卻覺得格外熨帖人心：“我聽外婆講的，我那位大哥從小在馮家長大，行事像是用尺子丈量過一樣，我那對父母對外說是悉心教導(dǎo)，派了無數(shù)家教和禮儀老師，其實(shí)自己從來不管他，外婆心疼，但后來，我那個大哥做了一件事?！?/br>
    “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只知道那時候鬧得很大，我恨他，他鬧就鬧，鬧得外婆都?xì)獠×耍约号呐钠ü筛T家斷絕關(guān)系出國去了，外婆卻……”馮修嵐捏著奶茶杯，幾乎都變了形，自己卻猶未覺，“我那個父親，眼睛里只有我那個母親，我那個大哥呢，也只管自己痛快不痛快，我呢……”

    “你不是。”譚昭的聲音，終于在此時響起，“你是你，他們是他們，每個人都是獨(dú)立的個體?！?/br>
    馮修嵐將自己埋在陰影里，他有些慶幸現(xiàn)在只開了壁燈，蘇老師看不清他臉上的狼狽：“后來他消失不見，我就開始當(dāng)‘混子’了。”

    “其實(shí)我有一回，聽馮家的醫(yī)生說，我應(yīng)該是被打掉的，后來因?yàn)榉N種原因得知是龍鳳胎，我是托她……”

    艸，這對天殺的父母！

    “不要說了?！鄙火B(yǎng)，養(yǎng)而不教，既然不愛就不要生，這對兒根本不配當(dāng)父母。

    “其實(shí)我都不大記得他們長什么樣子了。”說到這個，馮少年的話語出乎意料的平靜，“那些人根本沒必要這樣對付我，他們早就放棄我了。”

    雖然有掩飾，但譚昭還是能感受到少年在說到“那些人”三個字時，帶著nongnong的恨意。沒有人會不痛恨加害自己的人，馮修嵐亦然。

    “雖然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但真的不打算試試嗎？老師看你眉清目秀，是塊學(xué)習(xí)的好材料啊。”話說到這份上，譚昭也沒辦法勉強(qiáng)一孩子，說這話，只是活躍下氣氛罷了。

    卻沒想到馮少年并沒有馬上否決他，而是思考了片刻，給了一個不肯定的回答：“蘇老師，我能考慮幾天嗎？”

    蘇老師立刻回答：“可以啊?！?/br>
    第二日，又是高三班主任忙碌的星期一。

    譚昭也不只是馮修嵐的蘇老師，更是13班三十只小崽子的蘇老師，特別是這周要開家長會了，他算是發(fā)現(xiàn)了，語文講課反而是他教師生涯里最簡答的一項(xiàng)工作。

    難怪高三辦公室的老師們發(fā)際線都這么靠后，譚昭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非常認(rèn)真地開始考慮辭職的問題。

    系統(tǒng)：其實(shí)我以為你傳來的第二天就會不干了。

    [我又不是你，要恰飯的。]

    譚昭拎著教案走在校園里，此時正是課間，即便譚昭換造型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禮拜，還是有不少學(xué)生偷偷圍觀他，還有大膽的女學(xué)生跑來跟他問好，知道他脾氣好后，還會當(dāng)年夸他帥，頗有些讓蘇老師承受不來。

    “蘇老師，你今天又帥了！”

    “蘇老師，你的手怎么傷的？”

    “……”

    “還有兩分鐘就上課了，同學(xué)們?！弊T昭看了看手機(jī)，如是道。

    將一桿子小朋友們勸走，譚昭才踏著上課鈴走進(jìn)13班。等課上完，他就宣布這周五要開家長會的事情，讓班長統(tǒng)計(jì)下會到的家長人數(shù)。

    班長嘉哥：……

    嘉哥并不承認(rèn)自己是班長，但礙于蘇靜林替他保守了打工的事情，他飛起一腳踢了肖明明去辦這事兒。

    “嘉哥，你踢我做什么，疼！”

    “知道疼就對了，還不做事！”

    肖明明同學(xué)敢怒不敢言，小媳婦兒似的拿著表格開始找人問情況。

    等統(tǒng)計(jì)表格到譚昭手里時，很好，確定能來的家長，連半數(shù)都不到。

    ……這開個卵啊。

    但既然有人來開，這家長會還是要辦的，譚昭安排完流程，還在前一天去醫(yī)院把石膏給拆了，別說，拆完石膏松快多了。

    第二天的蘇老師，沒了礙眼的石膏，更加光彩照人了。

    反正學(xué)生論壇和各種qq群里，蘇老師的“美照”都血洗了一遍，并且有學(xué)生甚至表示很想轉(zhuǎn)去13班就讀。

    當(dāng)然這是笑言，畢竟她們想，她們的家長也會打斷她們的腿，讓她們知道這是癡心妄想。

    到了下午，家長們陸續(xù)到來，13班總共來了十二位家長，其中自然并不包括馮修嵐的家長，也沒有嘉哥和他四個小弟的家長。

    說起來，嘉哥和他三個小弟都跟原主一樣，是孤兒院出身，只有肖明明是有父母的，不過今天肖明明的父母也沒來。

    不過話說回來，家長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譚昭挨個給了建議。

    等家長會散后，其他班家長都圍著老師問高三高考或者成績的問題，他班上的家長呢，跑得比學(xué)生還快，只有一個家長，叫住了他。

    “蘇老師。”

    譚昭記得，這位家長是常玥mama，就是那個跑來辦公室通知他馮修嵐干架那個小姑娘。常玥在13班成績也是靠前，二三名的水平，年級大概能排到兩百名上下。

    “轉(zhuǎn)班？”

    常玥mama也覺得有些強(qiáng)人所難，但13班的條件放在這兒，當(dāng)初分班考的時候，她閨女因?yàn)樯∪笨疾疟环值?3班的，現(xiàn)在高三了，她還是希望女兒能再往上沖一點(diǎn)。

    “這個，常玥mama你跟常玥聊過嗎？”

    常玥mama的表情，顯然是沒有的。

    譚昭便道：“這樣吧，我?guī)湍鷨枂?，你回家呢，也跟常玥溝通溝通，好不好？”

    看得出，常家并不富裕，否則就不會來走他的路子，找主任更快一些，譚昭送走常玥mama，轉(zhuǎn)頭就對上了馮少年莫名的眸子。

    “等老師呢？”

    馮少年向來倔強(qiáng)，絕不說真話：“不是，我的五三落在教室里沒拿?！?/br>
    “……胡說，你根本就沒有五三，你課桌里連本像樣的書都沒有?！碧K老師毫不留情，瞬間戳穿學(xué)生的小謊言。

    誰知道呢，今天大概是天上下紅雨，馮少年還真從課桌洞里掏出一本五三來，就是很新，還帶著油墨香氣：“誰說沒有的？”

    譚昭一驚喜：“你……”

    “我什么我，還不走！”

    ……馮少年，你真的有點(diǎn)不太可愛哎。

    第8章 青春校園（八）

    馮少年學(xué)生生涯消極怠工好多年，就算買了五三，那也是兩眼一抹黑。就像馮修嵐自己說的那樣，他上課從不聽講，就這狀態(tài)就算是學(xué)神，都得有個從無到有積累的過程。

    更何況……馮修嵐在對著五三半個小時后，一頭栽倒在課桌上。

    他原想著這一個多月反正沒事，要不嘗試著學(xué)學(xué)看，一時沖動跑去書店買了套五三，上頭的字他是都認(rèn)識，但組合起來就是天書了。

    馮少年難得反思了一下自己，或許他不應(yīng)該太相信蘇老師，他或許并不是什么讀書的好料子。

    “怎么了，跟手機(jī)電量只有1%了一樣？”

    現(xiàn)代社會信息大爆炸，譚昭是個很喜歡新事物的人，即便當(dāng)著社會上最勞碌命的高三班主任，周末的時候他還是會給自己找點(diǎn)其他的事情做。

    比如玩手機(jī)游戲啊，再比如讀點(diǎn)書什么的，以免跟社會脫節(jié)嘛。

    馮修嵐猛地坐起來，將桌上的五三瞬間合攏：“沒什么，就是昨晚沒睡好，有些困了。”

    譚昭挑了挑眉，伸手推了推眼鏡，也不戳穿少年人柔軟的自尊心：“好吧，記得勞逸結(jié)合哦，看在廉價房租的份上，老師可以提供一對一輔導(dǎo)哦?！?/br>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學(xué)?！?/br>
    “當(dāng)真？”

    馮修嵐點(diǎn)頭。

    譚昭掏出手機(jī)，露出上面淘寶的二維碼：“來來來，雙十一活動，快幫老師助力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