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國回來的第五天，看著桌上數(shù)量驟減的葷菜，段弋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他老娘心里的寶貝好兒子了。

    自己‘臭’的速度遠(yuǎn)超過他的想象，他依舊過著美國時間，卡在晚飯飯點(diǎn)才起床。

    老娘吃著花膠雞，嘴巴還能得閑的從他沒有整理的雞窩頭數(shù)落到他腳上那雙拖鞋。

    那些念叨的話和昨天晚上那場相親失敗后，他老娘說的話重復(fù)度極高，可見是她還沒消氣。

    段弋倚著廚房門口，從做飯阿姨手里接過碗筷，姿勢懶洋洋的，嘮叨進(jìn)耳朵里多了，他就忍不住辯解：“相親失敗不是我的問題?！?/br>
    “你還覺得你腳上那雙拖鞋不害人？”老娘生氣，一想到昨天相親他竟然穿了雙拖鞋去見面，她就血壓飆高。

    段弋扁嘴，不文雅的坐在餐桌旁抬起自己的腳，向他娘隆重的再次介紹：“這是普通的拖鞋嗎？這是OFFWHITE經(jīng)典沙灘拖涼黃黑，價格四位數(shù)?！?/br>
    “我管你價格幾位數(shù)？人姑娘家庭多好的條件，長得也清秀?！崩夏镌秸f越氣，碗往桌上一擱，連美容養(yǎng)顏的花膠雞都提不起她的胃口。

    和段弋相親的姑娘是學(xué)藝術(shù)的，她爸媽也全是藝術(shù)方面的工作者。他爹娘對女方的家境十分滿意，因?yàn)樗麄兺龍D讓那姑娘家的藝術(shù)氣息熏陶一下他家的暴發(fā)戶氣質(zhì)。

    長相清秀有些過贊了，在段弋的審美里對方最多算不丑。可能是因?yàn)槟枪媚锬樕蠜]長麻子，平平無奇到找不到好的修飾詞只能用清秀形容。

    段弋一本正經(jīng)開始胡扯：“成不了的原因不是我昨天見面穿的是拖鞋，而是親媽你在綠化帶里種蔥姜蒜。這一下子就顯露了我們家的檔次，老媽你見過哪個有內(nèi)涵的人家在自己家門口不種玫瑰綠竹而是種菜的。門口綠化是最直接區(qū)分暴發(fā)戶和豪門以及體現(xiàn)住戶文化程度?！?/br>
    他親娘成功被他帶跑偏，半信半疑：“是嗎？”

    “是?！倍芜犞劬φf瞎話：“我可是從美國留學(xué)回來的，看待事物的眼光穩(wěn)準(zhǔn)狠?！?/br>
    段弋家里是做外貿(mào)的，他爹是個有本事的人。一個初中都沒有畢業(yè)，現(xiàn)在都發(fā)福有啤酒肚的男人在全市最貴的小區(qū)買了一個獨(dú)棟。為了擺脫暴發(fā)戶的氣質(zhì)他爹送他去美國留學(xué)鍍金，妄圖摘掉他們家暴發(fā)戶的標(biāo)簽。

    然他是他爹的親兒子，完美繼承了他爹不愛讀書只會搞錢的基因。

    所以在美國段弋除了賺錢什么也沒有干，在學(xué)校踩著最低的及格線畢了業(yè)，沒有泡妞，也沒有吸食違禁品，也算是做到了他爹娘口中的‘要在美國好好做人’。

    以前讀高中要好的朋友約段弋晚上出去玩，他回房間換了衣服，出門口看見他老娘和一個幫傭人手一個鐮刀，準(zhǔn)備把綠化帶里幸苦種的蔥姜蒜給除掉。

    看兒子換了衣服要出門，老娘盤問開始：“要出去？”

    “嗯?！倍芜谛P(guān)處換球鞋：“和老徐黑狗?！?/br>
    “又出去，工作工作不找，對象對象不談。”

    嘮叨來嘮叨去還是那么幾句。

    段弋抓上手機(jī)鑰匙頭也不回的走了，老媽嘮叨的話還是那樣，他回的話也不變：“過兩天我就找工作?！?/br>
    好友約在一家新開的清吧，在北新區(qū)一條街尾，停車場也不大，老板摳摳搜搜的燈都沒裝幾盞。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清吧似乎比吵鬧的酒吧更受歡迎，許是呆一晚上聊天都要扯著嗓子喊來喊去，太費(fèi)喉嚨。

    清吧的裝修是復(fù)古的古堡風(fēng)，窗簾在偏暗的環(huán)境里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白色的蠟燭裝在各式各樣的玻璃盞中，雕塑花藝品看似雜亂又精心設(shè)計過的堆砌在一起。

    黑狗和徐承望先到，段弋扯開他兩對面的椅子落座，環(huán)顧四周還算滿意：“不錯。”

    徐承望朝他丟了一根煙：“段公子，昨天相親那招拖鞋大法管用嗎？”

    段弋點(diǎn)頭有重復(fù)了一遍“不錯”。

    那姑娘對他還算滿意，但姑娘的爸媽一看見他腳上的拖鞋臉色都不好了。

    以失敗告終就能清閑兩天。

    “過完年就二十五歲了吧，你到現(xiàn)在還沒對象阿姨著急正常。”黑狗叫齊默，由于默字拆開來是黑犬，所以被他們?nèi)×藗€‘黑狗’的綽號。他不是個玩的人，有個對象從讀書一直談到現(xiàn)在，正準(zhǔn)備挑日子結(jié)婚。

    他爭辯，二十五是虛歲。

    段弋聽見找對象就頭痛：“女人只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先忙事業(yè)，其他的再說。”

    徐承望對他的事業(yè)心認(rèn)可：“段公子都從美國鍍金回來了，準(zhǔn)備怎么未來發(fā)展？”

    說到找對象，段弋頭痛，說起工作他更頭痛，咸魚模樣：“未來的設(shè)想從小就堅定了，賢妻良母，口袋富足，肥馬輕裘，一生無憂。當(dāng)然目前還是先準(zhǔn)備在家里蹲個十天半個月，到時候再去考慮工作?！?/br>
    沒志氣的咸魚心愿得到了共鳴。

    黑狗說他真實(shí)，又問起別的：“前段時間怎么把自己搞進(jìn)老美局子里了？”

    “別提了?！倍芜畵屏藟K果盤里的西瓜，說自己衰的很。

    他在美國讀書的室友是個‘小韓國’，在學(xué)校和一個外國妞掌握著附近高中所有的香煙買賣生意。

    段弋知道后投資入股，拿利潤的一半。

    沒多久，他賺了人生第一迭印著弗蘭克林頭像的票子。

    隔壁的小韓國換了個女朋友，之前那個又在門口哭著喊著敲著門。有一回段弋受夠了去開門，那洋妞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好奇：“小韓國有什么好的？”

    洋妞告訴他是因?yàn)樾№n國有魅力，長得帥。

    段弋納悶，那四四方方的臉配上一雙還沒綠豆大的小眼睛，怎么就有魅力了。

    那人沒堅持幾天，終于不再來了。一周后，小韓國來找段弋借錢，說是之前那個敲門的姑娘懷孕了。

    找他借錢打胎。

    為了給小韓國一個人生教訓(xùn)，為了讓他知道戴\\套的重要性，當(dāng)然也有防止他借錢之后跑路，段弋一分都沒借。

    小韓國沒借到錢，整整一個星期沒回來，就在段弋以為終于可以獨(dú)居的時候，警察來敲門了。

    他聽父母的話安分做人，好好學(xué)習(xí)，努力賺錢，自問也算個守法公民。

    “你室友涉嫌走私違禁品，請你配合我們調(diào)查。”面前的警察給他了解釋。

    后來清者自清，他老爹知道了之后，立馬把他抓了回來。

    段弋回國前最想做的事情的就是揍小韓國一頓，可惜等他回國了上飛機(jī)前，那害他蹲局子的鱉孫還沒有出現(xiàn)。

    回國后，段弋老爹有意讓他跟著自己搞外貿(mào)：“這些東西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br>
    但段弋實(shí)在不好意思說在美國讀書這么些年，他除了賣香煙其余的什么都不會?？荚囍磺驞，A是不敢想，B是奢望，C是最好不過。

    當(dāng)然也他頭懸梁錐刺股考過遠(yuǎn)超能力的分?jǐn)?shù)，只為了GPA。

    于是，他硬氣了一回，說要單干。

    老爹欣慰的和老娘抱在一塊，說兒子出息了。

    出息的兒子是好兒子，但不找對象的出息兒子就不再是好兒子了。

    也就有了相親。

    徐承望雖然人也混但家里不催他結(jié)婚，他樂意在姑娘堆里駐扎而且自己外面桃花不斷：“你不上班就沒有辦法認(rèn)識人，不認(rèn)識人你就沒有辦法找對象。但當(dāng)代惡臭青年想找對象的不想上班，想闖事業(yè)的又不想找對象。”

    段弋打了個響指，朝著徐承望做了一個開槍的手指，和他說的話達(dá)成共識：“所以我難?！?/br>
    黑狗：“喜歡什么樣的，老徐認(rèn)識的姑娘多，讓他給你介紹?！?/br>
    段弋對徐承望的審美不能茍同，他每個對象都是韓式半永久和玻尿酸。

    徐承望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不靠譜：“我微信里的姑娘都是我深入了解過的，沒一款是他喜歡的。”

    “你知道他喜歡什么樣？”黑狗損他不肯幫忙。

    徐承望爭辯：“我從小和他穿一條褲衩的，我會不知道他審美？他就喜歡李知予那……”

    這個名字一出，叁個人默契的交換的視線。

    記憶是個神奇的東西，你可以從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東西開始慢慢回憶起別的。從一個名字，到一張臉，從一張臉再到一個能在你回憶里動起來的人。

    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段弋腦海里蹦出一張臉。

    干干凈凈，那個人的鼻尖有一顆很淺的小痣，一樣的小痣還有一顆長在耳廓上。以前他一逗她，她臉和耳朵害羞泛紅的時候那顆小痣格外的顯眼。她頭發(fā)很長，不染也不燙。衣服總買些棉麻娃娃袖，蕾絲加刺繡。

    回憶的場景變得動態(tài)，那些鎖在記憶匣子里讓段弋反感的事情再次涌了出來，那個夏天，那個房間，那地板上散落的衣服和課本，那張床上衣衫凌亂在痛哭的女生，那個夏天他和盛揚(yáng)打的一架。

    這些記憶像是些淬毒的刀片埋在他記憶褶皺里，一想起就鉆心刺骨。

    徐承望看了他一眼，糾結(jié)著要怎么和他道歉。

    段弋拿起桌上的酒吧悶了一口螺絲起子，半倚在椅子里，扯出一抹干干的笑：“高中的事情了，都結(jié)蜘蛛網(wǎng)的名字，你們還拿出來說，我腦子都快不能把她的臉和名字進(jìn)行匹對了。”

    自在神情，一半是裝的。

    調(diào)酒師不錯，酒香是那種純粹的醇香，青檸汁和西柚與伏特加融合口感酸甜爽口。滿是涼意的液體滑落喉嚨，微微的醉意頃刻間就襲來。

    微醺的感覺最是讓人愜意，目光自動帶了一層濾鏡。

    視線自然投向前方，那一百八十度左右的視線全景里，他一眼就鎖定了坐在吧臺附近高臺的人。

    是個漂亮的人，臉上的妝有些濃，眼影選了帶亮片的那種，配上紅唇。清吧四周的環(huán)境和燈光形成紅黃藍(lán)色調(diào)，氛圍很好，那些光照在她身上，每一幀都像是從王家衛(wèi)的電影里截出來的。

    黑色的皮衣沒有拉上拉鏈，露出里面的低領(lǐng)同色上衣，她背靠著吧臺而坐，手肘向后自然的撐在吧臺上，不知道和旁邊同行的人說了什么，她揚(yáng)了揚(yáng)唇，一舉一動都漫不經(jīng)心。

    從他坐著的卡座到她所在的吧臺高臺之間隔了一些散座。位置之間橫貫了整個清吧，那是段弋和許從周初遇的距離。

    余光的邊緣是一塊裝飾的幕布，幕布上投放著金城武的臉，出自《重慶森林》。

    耳邊是清吧駐唱歌手唱的《寫給黃淮》。

    ——二十歲的那一天，吉他在我身邊，張開了笨拙的手，對你的愛涌上了心頭……

    原來電視劇里每次一眼萬年的時候總是會用慢鏡頭是有道理的。

    心之說見，目之所及。無法細(xì)述的悸動被放大，它們被作用叁十秒便能產(chǎn)生的熱情和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