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那樣多，這還只是他眼皮子底下的，在他所未看見聽見的角落里，也許還有更多更多。

    “陛下，繡衣司急等陛下示下”，周守恩在旁輕聲道，“若是晚了……”

    若是晚了，或許就來不及阻攔永寧郡王的人馬了，陛下愿意永寧郡王知曉清河公主墓里有具空棺嗎？這姜煙雨難道真是前燕清河公主嗎？

    周守恩心境復(fù)雜地暗想著時(shí)，見燈火一晃，圣上拿著那本密報(bào)走進(jìn)御殿深處，在身形全沒入幽幽暗影中前，落下沉沉的一聲。

    “無朕允準(zhǔn)，任何人不得擅入前燕皇陵。”

    初秋時(shí)，重明宮濯纓館外的一池荷花雖尚未完全凋謝，但因涼涼秋意侵染，盛夏時(shí)的明麗動人已褪去幾分，數(shù)支夏時(shí)早開的荷花先一步殘落了紅瓣，露出的蓮蓬在一日涼過一日的秋風(fēng)中逐漸干枯鐵銹。

    因永寧郡王素有雅趣，重明宮人未先自作主張地清理池中殘荷，而先來請示郡王。

    由于去年郡王就令留著殘荷，宮人原以為今年郡王大抵也會這般吩咐，但詢問郡王時(shí)，卻見郡王隔窗望了眼池中枯荷，就淡聲吩咐道：“拔去吧。”

    將宮人屏退干凈后，蕭玨方打開一只雕漆匣，看向了匣中的珍珠五彩縷與綠萼梅香囊。

    不久前他得到消息，他私下派出的人馬被阻在前燕舊京皇陵外，他原是想直接開棺以驗(yàn)證心中的猜想，然而無皇叔允準(zhǔn)，任何人不得進(jìn)入前燕皇陵。

    蕭玨不知皇叔的這道命令是早就有，還是在他的人馬抵達(dá)前燕京城前。

    他甚至不敢貿(mào)然向皇叔求請進(jìn)入燕陵，因他不知皇叔是否疑心姜煙雨的身份，是否知道姜煙雨究竟是誰。

    若是皇叔不曾疑心，他貿(mào)然的請求反而招致了皇叔對她的懷疑，也許會害了她。

    若她真是前朝最后的公主，皇叔會容她活著嗎？

    盡管未能開棺查驗(yàn)，蕭玨卻已有八|九成懷疑她就是他記憶中的小女孩，因?yàn)檠矍暗恼渲槲宀士|，因?yàn)樗c故人相似的容貌，因?yàn)樗看我娝龝r(shí)，心中就浮涌難抑的感情。

    可若真是如此，她為何會在九歲時(shí)“急癥病逝”？為何會以姜煙雨的身份出現(xiàn)在啟朝宮中？又為何會成為皇叔的采女？

    為何？

    第44章

    若她是清河公主慕煙,她應(yīng)不會真心愛慕殺她父兄、亡她母國的啟朝天子，她為何說此生至死只想待在皇叔身邊？為何竟會愿與皇叔生死相隨？

    生死相隨……蕭玨心中忽然騰起一個(gè)危險(xiǎn)的念頭，人也猛地站起身來,半邊身體似在發(fā)麻。

    他幼年在燕宮中時(shí),曾親眼見她有多愛她的父親與兄長,若她真是清河公主慕煙，她對啟朝天子不可能有愛,應(yīng)唯有恨而已，愛既是虛假的,那她所說的生死相隨……？

    她是想刺殺皇叔？！

    她動手了嗎？

    應(yīng)該沒有，若她動手了，皇叔不可能留她性命！

    不能動手，她殺不了皇叔的，她會死的……她會死的！

    忽然浮起的猜想令蕭玨瞬間憂心如焚，急切的擔(dān)憂如千針直刺在他心頭，使他恨不得肋生雙翼，現(xiàn)就到她跟前去,向她問明這一切，將她帶出皇宮,藏起來，好好保護(hù)她一輩子。

    急切中蕭玨甚至都已轉(zhuǎn)身走出半步,步子踏在地上時(shí),才不得不冷靜下來。

    他是郡王,如何能想見就見皇叔的采女，又如何能在光天化日下將她帶出宮,悄悄將她藏在身邊一輩子？

    需得從長計(jì)議，急切行事可能會使事情更糟,甚至將事情推向無可挽回的地步。

    當(dāng)下他應(yīng)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設(shè)法與她見一面，確認(rèn)她的身份，問明他心中的諸多疑惑，而后再做計(jì)劃。

    好在明日宮中就有家宴，皇室貴胄與后宮妃嬪同領(lǐng)賜宴，到時(shí)候他可設(shè)法與她私下相見。

    必須冷靜的蕭玨，強(qiáng)令自己壓下紛亂心緒，緩緩坐下。支起的長窗外，半池紅翠半池蕭瑟，春日里她來重明宮時(shí)，他曾為留她多說一會兒話而問她延長花期的法子，當(dāng)時(shí)她回答說，“花開花落自有時(shí)?！?/br>
    若她真是她，當(dāng)時(shí)的她是以怎樣的心境對他說這話，在宮中清漪池畔時(shí)，又因是如何心中煎熬，而忍不住擁抱故人。

    若她真是她，于他是至親的皇叔，于她，乃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想她是如何為復(fù)仇隱忍屈辱地委身于皇叔，蕭玨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呼吸亦抽疼。

    蕭玨幾乎一夜未眠，翌日午前往宮中領(lǐng)恩與宴。因皇祖母疼愛，他的席位設(shè)在鳳座下首，而她只是采女位份，位在眾妃嬪最末，他若想看她，僅是悄悄看她一眼，眸光也需越過許多人。

    蕭玨忍耐管束著自己的雙眸，席中只以眼角余光偶爾掃過她所在的角落，然心中所想全都是她。

    暮春時(shí)她剛被封為采女，就因一琉璃樽而被幽禁，使人皆認(rèn)為她將被冷落老死。

    然而在被解禁足后不久，她就似受到了皇叔的偏寵，端午宴時(shí)更是人人皆親眼見證了皇叔對她的特別。

    可就在端午日后，她就似立即失去了圣心，一直被冷落到如今，所謂的偏寵似乎只是世人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