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寫字為生……”

    聽蕭公子慢吞吞地答了這一句后，柳大娘想這人是做文書的不成，又問他在京中有宅院幾間。

    見蕭公子沉默著似是不知該如何回答的神色，柳大娘想難道他在京中租房居住。又想男子這般年紀(jì)，大多都已有了家室，這人會(huì)否也早就娶妻納妾，是否因此二娘才拖延著未嫁？

    若這什么蕭公子早有妻妾，卻還哄拖著二娘，耽誤二娘的大好年華，那可真該死了。柳大娘想得心中一沉，徑就問他可有妻妾。

    “……曾有妾室，但都遣走，妥善安置了……妻子……”蕭公子欲言又止，似是抬眸悄看了對(duì)面的二娘一眼，“妻子……走了……”

    柳大娘因自比二娘的娘家人，在詢問蕭公子這些事時(shí)，都帶著強(qiáng)勢意味，這時(shí)陡然聽愣住了，脫口就問道：“走？什么意思，跑了？跟人跑了？”

    未得到蕭公子回答，就忽聽二娘輕輕笑了一聲。二娘手捧著茶杯，低眸莞爾時(shí)，蕭公子神色間的窘迫也漸漸地退去了，微笑地看著二娘。

    雖生計(jì)像是掙不了大錢、也沒幾間屋舍、還曾有過妻妾，但二娘喜歡，就都罷了，畢竟這人生得好皮囊、舉止有風(fēng)度、談吐也得體，做起丈夫來應(yīng)也賞心悅目，到時(shí)讓他贅入惜春時(shí)花莊就是了。

    柳大娘因體貼著二娘的心意，不再有幾分咄咄逼人地追問蕭公子家世，而是笑提起在他病中時(shí)二娘常抱花去看望他的事，叫他不要忘了二娘的心意。

    也不知是哪句話說錯(cuò)了，原正笑著的二人面上笑意忽就漸漸淡去了，氣氛似無形中重了幾分，仿佛空氣里凝結(jié)著雨珠。

    此后九、十月的時(shí)間里，這位蕭公子開始常來，來就到花田中去尋二娘，幫著二娘做事，二娘也并不逐客，會(huì)請(qǐng)蕭公子用一盞茶，甚至，偶爾留一頓飯。

    在柳大娘看來，這二人明顯是對(duì)彼此都有情的，可不知為何就這么一日日地耗著，并不挑明，并不趁著大好年華結(jié)為夫妻。

    就像有層玻璃紙隔在他們之間，這層紙透明，他們互相都能看得見對(duì)方的心意，這層紙也很薄，只需輕輕一捅就能捅破了，可他們誰也不伸手去捅破這一層。

    柳大娘看不明白，只能靜等其變。又一年春到來風(fēng)輕日暖時(shí)，她見蕭公子來到惜春時(shí)花田，立撩起嗓門，向正在田里采花的慕煙大聲喊道：“二娘，他來了！”

    慕煙從絢麗的花海中抬頭，見熟悉的身影在風(fēng)中衣衫輕揚(yáng)。她欲近前迎時(shí)，皇帝已遠(yuǎn)遠(yuǎn)地朝她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jiǎng)?，自己踩上田埂，向她走了過來。

    因昨夜有雨，地上有些泥濘，皇帝走到慕煙跟前時(shí)，腳下靴子都沾上了濕黏的泥土，還有青草的氣息與幾片落花的芬芳。

    暖陽暄曬下，已忙碌多時(shí)的女子額頭微有汗意，雙頰浮著健康的紅暈，活潑的頗有生氣的色彩。

    皇帝凝看著日光下的慕煙，抬指朝她唇角旁指了指，道：“這里，有泥點(diǎn)。”

    慕煙一手抓著花枝，另一手抬起手背揩了一下，卻沒揩對(duì)地方。

    皇帝從袖中取出一條帕子，欲幫慕煙拭去那泥點(diǎn)時(shí)，略一頓，手腕微凝，又將帕子遞給了她。

    慕煙將臉擦凈后，皇帝問她正做什么，就要幫忙。即使慕煙說這里就要結(jié)束了，沒多少事了，仍是跟走進(jìn)了花田里。

    卻也正如慕煙所說，小半個(gè)時(shí)辰后，此處就無事了。無事可做的人當(dāng)就離開了，在那之前，或許可以得到她一盞茶的招待，他一有空就來，這輩子，大抵就是一盞茶續(xù)著一盞茶地度過了。

    慕煙一手遮在眼前，朝天上日頭看了一眼，道：“去莊中坐坐吧，有些渴了，你要喝茶嗎？”

    皇帝應(yīng)了一聲，同她一起走上了田岸。由于地上泥濘不好走，他和她都走得要比平日慢一些，這條路他們已經(jīng)走過很多次了，因?yàn)樘锇恫粚挘恳淮蔚牟⒓缍?，他們都離得很近，可再近，他們各自的手也都垂貼在自己身邊，哪怕只要稍稍一抬手，就可牽握住對(duì)方的。

    使他們步伐緩慢的，似不止有腳下濕黏的泥土，還有各自的心事，抑或是相同的心事。

    皇帝指尖微動(dòng)時(shí)，唇亦微動(dòng)了動(dòng)，卻仍是沒有開口，目光微移，看向了另一側(cè)的花田。慕煙亦是略略側(cè)首，許是因日光耀眼，陽光下眉頭微微皺著，眸底是碎陽的流光。

    花鳥不懂得人世間的心事悲喜，兀自盛放，兀自飛翔。春風(fēng)溫暖地拂吹著掠過他們身邊，年輕的男女一步步慢慢走著，目光沒有交匯，許久都沒有說話，只聽見鶯雀清脆的啼叫，風(fēng)吹過花海搖漾如波浪，挾著陽光下暖熱的馥郁的花香。

    花香鳥語中，忽有隱約的人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慕煙與皇帝抬首看去，見高處河道堤壩上，似是周守恩的身影在疾奔而來，并大聲地說著什么。

    “公子……公子……醒了……”周守恩努力大聲喊了幾句后，見圣上與慕姑娘似都沒聽清他在喊什么，欲再提高聲調(diào)時(shí)，嗓子卻忽然一啞，他焦急之下，等能再開口時(shí)，徑拼盡全力喊道：“陛下，永寧郡王醒了！！”

    皇帝身體猛地一震，偏首看向慕煙，看到彼此眸中俱閃爍著震驚與狂喜的光芒。他和她立加快步伐上前，想快些離開花田、離開京郊、到皇城重明宮、到蕭玨身邊去，可是腳下的濕土不僅仍拖著他們的步伐，還讓欲加快腳步的人，有踩滑摔倒的風(fēng)險(x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