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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廢墟之夜(1v1,H,縣城文學)在線閱讀 - 北國列車(四)

北國列車(四)

    余祖芬雙手插兜,拖著沉重的病軀走向萬碧霞的家,站在那人生喧騰的家屬樓下,她聞到廚房里飄出的飯菜香氣。

    忽然,響起一陣滴滴的喇叭聲,她循聲望去,一輛車漆剝落的紅色夏利里,探出一個女人的頭:“瞅啥呢?怎么眼淚汪汪的?”

    “誰家炒大辣椒了,嗆得人眼睛疼呢,”余祖芬手里夾起一根細支紅山茶,敲了敲結(jié)霜的薄窗,“有火嗎?”

    “有,上來,”萬碧霞看著她,那一別,這一病,她見老了很多,“這么多年了,還是這個煙?”

    余祖芬鉆進副駕,看見車上懸掛的照片,嬰兒的照片換成了黑白遺照,笑語盈盈,她故意帶刺地說:“再生一個唄,你和老杜不還是挺年輕的?”

    萬碧霞屏住怒意,手里的火險些燒上余祖芬的眉梢:“余祖芬,你到底想干啥?有屁快放,一會兒老杜后背的罐子該拔了。”

    余祖芬吐出煙圈,冷笑一聲。

    兩個疲憊的中年女人,劍拔弩張,駕駛室里,有濃烈的火藥味兒,下一秒,就要燃起來。

    萬碧霞搖下車窗,側(cè)過頭呼吸新鮮的空氣,順著車窗,飄來小孩兒的笑語:“爸!雪人兒得有個鼻子!”

    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雪人矗立在小區(qū)花壇邊上,體型已經(jīng)搭好,五官還差些細節(jié)。

    “等著!”身旁工服的年輕男人快步上了單元門,“爸去給你整根兒胡蘿卜!”

    旁邊的mama拄著撮雪的鐵鍬,尖聲叫住他:“你知道在哪兒放著嗎?”

    “你瞅你說那話,咱家誰做飯啊,我不知道誰知道?”

    mama笑罵著,孩子也跟著咯咯發(fā)笑,小家伙穿得嚴實,看不出男女,直扯下女人脖子上的紅色羊毛圍巾:“媽,把這個給雪人!”

    女人急著同孩子搶:“不行,這是你爸給我的生日禮物,不能給雪人!”

    ……

    車外一派寒冷,卻有溫馨歡快的人間煙火;車內(nèi)煙氣繚繞,只剩難以觸碰的沉重往事

    。她們都嘆了口氣,幾不可聞。

    余祖芬將煙屁股彈在潔白的雪地里:“別看了,你這輩子也沒有孩子了?!?/br>
    萬碧霞從手邊的儲物箱里掏出一盒丈夫的煙,兀自抽起來,回敬她:“你他媽的也不用看了,你這輩子也沒丈夫了,你個臭寡婦?!?/br>
    余祖芬卻含著笑:“這你傷不著我,他死了我解脫?!?/br>
    萬碧霞抽不慣那煙,嗆得直咳嗽,余祖芬伸手奪走她的煙:“不會抽就別硬裝,這么些年了,還是這樣。”

    萬碧霞卻忽然手握方向盤:“系好安全帶,我車技不好,撞死我不管?!?/br>
    “你要干啥?”余祖芬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子跟隨突起的車前傾,差點一頭撞在車玻璃上,“你他媽的要殺我?”

    “帶你去個地方?!?/br>
    萬碧霞循著記憶的方向,橫沖直撞地行駛,破一路風雪,余祖芬已經(jīng)很久沒坐過她開的車,窗外的風景被雪襯得那樣明亮,整個世界,仿佛沒有了暗處。

    \\

    紅頂教堂之外,同樣紅色的夏利車旁,站著兩個女人。

    “我閨女就是從這兒跳下來死的。”萬碧霞指著那破舊的樓頂,“沒有什么肺炎,都是命。”

    余祖芬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她那曾經(jīng)挺拔的身體裹藏在駝色的風衣中,也rou眼可見地傴僂了,原來,她們老得這樣快。

    “楚楚給我托過夢,讓我對郭發(fā)好一點,”余祖芬淡淡地說,“我很多年沒見她了,她還是十幾歲的樣子,我問她,郭發(fā)都替她攬下來了,為什么不能好好替他活著呢…”

    那平淡而殘忍的話,像鈍刀子,在萬碧霞心上往下鋸割血rou,她高聲打斷她:“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算賬的!你一直覺得是我們欠你和郭發(fā)的!”

    “欠不欠的,人都是要死的,耶穌那小子不是講話兒,塵歸塵,土歸土嗎?”余祖芬望著那破敗的教堂,廢墟里的信仰似的,還有些舊日的威風,她記得,她和她有過一張在教堂前的合照,那時的她們神采飛揚,發(fā)誓做一輩子的老鐵。

    萬碧霞失控地咆哮,往事重新天日,卻因憤怒變得語無倫次:“潘崇明那個禽獸,他強jian你還不算!還要強jian我姑娘!楚楚為了保護自個兒才動了手!

    “后來那幾個孩子趕到的時候,全他媽了個逼的晚了!孩子們都以為那人已經(jīng)死了!那小孩兒能懂什么?!”

    “我以前老是后悔,要是我那天不讓楚楚出門兒就好了,我那么辛苦生她,說丟了就丟了。”

    自己的骨rou故去,她稱之為“丟了”,萬碧霞站在清白的雪地里,感到自己的身體一無所有。

    余祖芬渾身像有蠕蟲在爬,那個人面獸心的男人,叫潘崇明,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一雙桃花眼死死盯著自己的rufang,鬼魅般的瞳孔常常在午夜的夢魘中浮現(xiàn):“楚楚干得對,不像我,我為了面子忍氣吞聲,還得生下他的孩子,讓郭震怨我一輩子,cao!全他媽的是命!”她啐了一口。

    “郭發(fā)是誰的孩子不重要,你明白嗎?你從小對他那么壞,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狠心的媽!當初你何必生下來!”萬碧霞氣得發(fā)抖,她誰也不是,只是一個可憐的母親,“你知道那四個孩子為什么找上潘崇明?郭發(fā)為什么要擔罪?”

    余祖芬沉默,肝臟像是打了結(jié)一樣抽痛。

    “郭發(fā)為了給你報仇,才找上潘崇明,后來,他四處打聽,知道自己是誰的孩子了,他想替那個爹贖罪!要不是因為你,我的楚楚還活得好好的!全都怪你!是你欠我們家的!你他媽的明白嗎?!”萬碧霞跌坐在雪地里,屁股底下,是曾經(jīng)躺著女兒尸體的地方。

    “碧霞,讓郭發(fā)給你們養(yǎng)老送終吧,他是一個好孩子,”余祖芬低低地說,那是她從不肯說出口的話,“這一輩子,是我作孽太多?!?/br>
    萬碧霞捂著臉,痛苦流涕:“你這個人,從來都不會道歉,你狗日的躲了我這么多年!”

    “對不住,碧霞,我不是個好朋友,也不是個好媽,我對不起你們一家三口,沒有我,你們還能在這冬天一起堆堆雪人兒?!庇嘧娣业臏I落在雪地里,很快凍結(jié)消失。

    下雪了,風穿過白樺林,從東北平原呼嘯而過。

    “聽說那個潘崇明丟了,沒了半個腦瓜子,估計早就死了,我早就想通了,誰都不怪,我只怪那個該死的畜生!”萬碧霞臥在雪里,在飛舞的雪花里,好像看見了楚楚的臉。

    余祖芬蹲下來,用袖子擦拭老友的淚水:“碧霞,我把郭發(fā)交給你,也送給你?!?/br>
    萬碧霞掙脫她的撫摸:“你這犢子玩意兒!還想當甩手掌柜!”

    “碧霞,我的肝癌了,我不治了,也不拖累郭發(fā)。”余祖芬輕輕說,赴死的心卻那么堅決。

    好久好久,紅頂教堂的四周都寂靜無聲,大雪命運一樣將人圍擁起來,誰都逃不掉,只能安之若素,萬碧霞和余祖芬狠狠相擁,將錯過的時光從緊密的懷抱中都擠出去:“芬兒,你說咱倆怎么都這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