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是十年寒窗考過來的？這會兒正高興慶祝呢，你忽然來這么一叉子，這不是喧賓奪主嗎？而且這并不是新科同年聚會嗎, 你沒考上怎么能進來的。

    于是紛紛期待榮平能夠出手, 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眾人激憤之下，議論紛紛，太監(jiān)連喊兩聲肅靜，才維持了秩序。榮平鋪開宣紙，拈了狼毫, 寫下端端正正四個字“之日允雨”

    陳子良走上前來, 預(yù)備按照科舉格式那般，破題解題，寫上一篇花團錦簇的錦繡文字, 但看到題目的一瞬間他卻愣了一下，琢磨了半晌，終于問道：“榮大人，你不會是故意在戲耍小可吧？我們剛剛說好了的, 問題只從四書五經(jīng)中來?！?/br>
    榮平笑道：“沒錯，我寫這四個字，并非命題讓你寫文章，而是想讓你說出這四個字的意思。你既然宣揚自己學(xué)富五車，那就展示一下學(xué)富五車的能力吧?！?/br>
    “你出題胡為，我可以拒絕作答。”

    這時場上卻傳來了起哄聲，“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還表現(xiàn)得這樣倔強。陛下重視人才，結(jié)果有人便想濫竽充數(shù)?！?/br>
    “你知道就說，你不知道那就我來說”剛才因為“謙遜”反受了閑氣的狀元公終于驕傲了一回：“這句話出自《殷墟書契》，意思乃是這一天果然下雨了，這乃是上古時期預(yù)測天地的文字?！?/br>
    榮平給狀元公行禮致意，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女皇：“陛下，我朝錄取的狀元果然不是等閑之輩，《殷墟書契》確實是比較生僻的書籍了，狀元公能一見即通，可見學(xué)識富贍，并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可相比的?！?/br>
    “好，說得好！”

    新科進士們紛紛鼓掌，陳子良恨恨的看了榮平一眼，他這才明白榮平此舉并不真為考他，反而是要為這幫新進士找回體面。

    考上的，自有考上的過人之處，沒考上的，也必然有沒考上的原因。

    榮平看了眼陳子良羞慚卻又不服氣的面容，斂眉挽袖再次出題，這時陳子良卻忽然攔住了榮平：“如果榮大人不是誠心給我機會，而是想借機讓我出丑，那大可不必了，我雖然官位卑小，人微言輕，卻也還是有尊嚴(yán)的，士可殺不可辱?！?/br>
    榮平微微挑眉，這么多年沒見，腦子沒變聰明，嘴皮子倒是變利索了，在家里跟老婆吵架練出來的？

    他嘴上說著自己官位卑小，實際上卻是在提醒大家他也是官身，并非布衣，不可隨便折毀，倒仿佛是榮平仗著位高得寵，欺負(fù)了他。

    “你放心，我這次正兒八經(jīng)的出題給你。你可盡情展示自己的才華。”說罷，一展宣紙，寫上一句話，“堂上不糞，郊草不蕓”

    榮平擱下了筆，淡淡的道：“請你隨意發(fā)揮。”

    陳子良一見這題就覺得熟悉，這果然是自己讀過的，便略微一構(gòu)思，趕緊作答，他平定心氣，沉入思海，很快便有了頭緒，于是當(dāng)即揮毫潑墨，筆走龍蛇，自覺文思泉涌?？伤麑懼鴮懼瑓s忽然注意到場中的異樣，大家都看看他，看看試卷，小聲議論，指指點點。

    陳子良正莫名呢，覺得這幫人故意打擾他做文章，這時卻有一位進士走上前來，輕咳一聲：“那個，兄臺呀你不覺得這個題有點奇怪嗎？”

    “哪里奇怪，是你少見多怪……”陳子良話未說完，便覺得不對，再看看這句話，忽然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這是荀子的文章啊。你是不是按照《論語》來解了？”

    “是啊，《論語》里頭，糞土之墻不可圬也，糞乃是糞土，但這里的糞，它是清除的意思。荀子這句話是說如果你連自己的堂屋都收拾不干凈，怎么回去清楚郊外的野草呢？你寫的什么呀。”

    陳子良看著自己的答卷立即黑了臉。

    堂上不糞，郊草不蕓。他還以為這個題是關(guān)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所以答成了民眾家中如果不積累肥料，就無法使郊原之草長得茂盛。

    “你太過分了！”他憤怒的瞪著榮平，眼中都鼓起了紅血絲：“說好的科舉范疇，四書五經(jīng)呢，你成心害我……”

    話音未落他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定在原地。難怪他覺得熟悉，因為在科舉的考場上，他才剛用過這句話，當(dāng)時他寫作關(guān)于生民農(nóng)耕的文章，特意引用荀子這句話證明自己的觀點。但這句話竟然使關(guān)于修身經(jīng)國的，并非關(guān)于農(nóng)耕的。

    榮平輕輕笑了笑：“想起來了？我記得當(dāng)年你就有好讀書不求甚解的毛病，這么多年沒見，倒是一點都沒變。”

    陳子良又是尷尬又是無措，紅頭脹腦，心里慌亂，但嘴上卻還強硬：“時有古今，地有南北 ，字有更革，音有轉(zhuǎn)移。怎見得你說的就是對的，我的理解就是錯的？你們這些人自持家學(xué)淵源，定下訓(xùn)詁，轉(zhuǎn)注的標(biāo)準(zhǔn)，只當(dāng)自己是對的，其他都是錯的。你們這是學(xué)閥行徑，排斥寒素子弟！”

    他終于感覺到自己是這個場地中不受歡迎的人物，眾口眈眈，眾目灼灼，他好似芒刺在背，于是便想挑動一些人跟自己站在一邊。

    然而他失敗了。

    今年科舉及第的寒素子弟比往年任何時候都多，他們知道是榮平和女皇盡可能爭取的機會，從世家口中搶出來的名額，于是對榮平深懷感激，他公然站出來對抗榮平，誰還會幫他？于是場中央當(dāng)即就有人喊道：“抱歉啊兄臺，我等寒素子弟并不想與你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