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皇帝死后，就一直是個好天氣。李長安不由得在心里冷哼，果真是個禍害。春天了，這靈堂的地板還是沁人的冷，隔著厚厚的蒲團(tuán)傳到了李長安的膝蓋。李長安想，說不定是老皇帝折騰死的人的冤魂都聚在了這里。

    別說，靈堂還真陰森森的。不知從哪里來的風(fēng)，吹得那些白色的帷幔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地動。有一陣風(fēng)還挺大的，白色的幔子都飄到了李長安的頭上。輕輕柔柔的，像是不可說的撫摸。李長安倒是無所畏懼，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點(diǎn)也不擔(dān)心是不是有孤魂野鬼。

    是金絲楠木做成的棺材，周圍都刻上了金龍的模樣，栩栩如生。棺材里的人，死得不能再死。李長安閉著眼，臉上所有表情都沒有。平日里，他拈花惹草，不務(wù)正業(yè)，活脫脫的二傻子紈绔子弟模樣?？涩F(xiàn)在，任誰都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靈堂里十分安靜，安靜得那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都明顯極了。

    第16章 jian佞與忠臣03

    是誰？！

    李長安側(cè)過頭，仔細(xì)傾聽。他聽力敏銳，不僅聽到了腳步聲，還聽出來這來者體質(zhì)柔弱，并非習(xí)武之人。

    是誰？

    李長安心道，莫非是陸落？想來大概也是他。聽聞陸落淋了一場大雨之后，染了風(fēng)寒，臥病在床。第一日不能立即來這兒，想來第二日身體應(yīng)當(dāng)好上許多。按照他的性子，應(yīng)當(dāng)來這里分析利害，順便“視察”了。想到這兒，李長安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容。十五歲的他，只是殘留些許稚嫩，臉已經(jīng)張開了，棱角分明。

    腳步聲更近了，然而李長安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這人腳步不僅虛浮無力，走路還明顯偷偷摸摸。這和昨夜里陸落那一身浩然正氣相差甚遠(yuǎn)。不是陸落！那會是誰？李長安腦子閃過很多人的影像，終究找不到是哪一個。

    沒等李長安猜出是誰，吱呀一聲，門就開了。

    “陛下，奴才給您送吃的了?！奔?xì)細(xì)柔柔的聲音。

    是小德子！

    小德子是李長安身邊的太監(jiān)，比李長安大不了幾歲。不過他可不是普通的太監(jiān)，他啊，是李長安“最喜歡”的太監(jiān)。李長安幼時曾在冷宮住過一段時間，受人欺凌，嘗遍冷暖。在那段年月里，他身邊只有一個小太監(jiān)相伴。不是別人，這人正是小德子。

    當(dāng)時李長安他娘死了，他自己又被打入了冷宮。他成了眾人皆知的棄子，再無翻身之日。前朝他兩位皇兄發(fā)光發(fā)熱，互相打壓，朝中大臣紛紛站隊。朝堂上一片火熱，這冷宮里可就冷冷清清得多。他得了老皇帝一句“此子是朕之辱”。這句話，相當(dāng)于一塊壓得他不可能起來的巨石。他起不來，多的是人拍手大笑。

    有了那句話，宮人們也就肆無忌憚了?？丝埏嬍呈且饬现?，有時甚至連殘羹剩飯都沒有。雖然是皇子，可宮中欺軟怕硬，沒有人把他當(dāng)做是皇子。也就只有小德子，待在他身邊，全心全意地伺候他，把他當(dāng)做主子。

    沒有飯菜，小德子就冒著生命危險，去御膳房偷吃的。有人想要欺辱李長安，平日里溫順的小德子卻像一條瘋狗一樣反撲。他生病了，是小德子爬著去了太醫(yī)院，為他請來太醫(yī)。

    曾經(jīng)他和小德子相依為命，但人總是會變的?；蛘呷似鋵崨]有變，只是一些東西，要在特定的情況下，才會顯現(xiàn)出來。

    兩位皇子明爭暗斗多年，相恨相殺，最后終于雙雙赴命黃泉。這時候，皇帝寶刀已老，雖然夜夜耕耘，可后宮中還是沒有喜訊。于是乎，朝臣皇帝都想起了冷宮中還有一位皇子。再加上有意無意的，“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的事情是有人栽贓陷害。既然已經(jīng)沉冤得雪，皇子李長安也就順理成章地被接回東宮。后來，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太子。

    至于小德子，憑著當(dāng)年同患難、不離不棄的交情，現(xiàn)在，在這后.宮里也是數(shù)得上的一號人物。李長安一直記得當(dāng)年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最開始也十分信任小德子。可是，人這個東西怎么又說得清呢？不對，人不是東西。

    “陛下，奴才帶了您最愛的八寶鴨、醉蝦……”小德子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把一道又一道的菜從食盒里拿出來。立即菜香四溢，誘.人的香氣爭先恐后地散發(fā)出來。八寶鴨豐腴飽滿，湯汁肥濃，色澤鮮亮。醉蝦酒香清冽，一下子讓人想到其中滑嫩鮮美的口感。

    李長安已經(jīng)餓了兩天，可他看也沒看那美味佳肴。他勾起唇，又恢復(fù)到了人前那番紈绔模樣：“小德子?！彼穆曇糨p輕巧巧，和往常一般地喚了一聲。

    “奴才在?！毙〉伦咏衲暝S是十八了，十八歲的小太監(jiān)，還是臉嫩得很。

    “爺平日里待你好不好？”李長安挑眉問道。他和那群紈绔子弟出去浪蕩時，最愛自稱‘爺’。似乎這么稱呼，就天然帶著一股風(fēng)流之氣，會引得更多姑娘芳心暗許。事實上，即便他不那么自稱，就憑著他天生的俊俏模樣，不明真相的天真少女也會嬌羞不已。

    一聽這問話，小德子嘴里跟抹了油似的，他立刻表忠心，白凈的小臉上那叫一個真誠：“爺是世上最好的爺，能夠跟著爺，是奴才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為了爺，奴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即便丟了性命，奴才也要保爺?shù)闹苋?。?/br>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蛟S小德子他只是為了說得漂亮，然而在李長安聽起來……這是在提醒李長安，當(dāng)初在冷宮時，他為了保護(hù)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除了有挾恩圖報之嫌，還在不斷提醒李長安當(dāng)初那段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