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nèi)短暫安靜。

    何燕目光渙散，沉默半晌，忽然開口說了句話。

    “你自己不聽話，還要攛掇你meimei……小寒，我知道你討厭我?！?/br>
    傅予寒筆尖一頓，掀起眼皮。

    “但不管怎么說，從戀愛到最后離婚，我跟了你爸十二年，就拿過來這點東西，怎么也得給你留一點……這是個原則問題?！?/br>
    何燕怔怔地，也不知在看哪兒。窗外的天黑了，好像跟著帶走了她眼睛里的光。

    “我可能不是個合格的母親，越想對你好就跟你越離心，你們年輕人總是想法很多，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別人家的孩子都很聽話，我的兒子就怎么也不肯聽我的；所以曉璐出生以后，我就想，這孩子我一定不能丟了。”

    秦曉璐睜大了雙眼：“mama?！?/br>
    “但是我好像又把事情弄砸了，現(xiàn)在連曉璐都不肯聽我話了……我只是，想給她治個病……我……”

    “媽?！备涤韬驍嗔怂?。

    他的語氣總是那么淡，那么冷，有時候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

    但也很能鎮(zhèn)定人心。

    “地球有公轉(zhuǎn)有自轉(zhuǎn)，有自己的速度和節(jié)奏，無論你想不想，明天的太陽還是會升起來?！彼f，“這個世界不如你所愿，但它也沒有那么糟——如果你不是總想讓別人聽你的話，可能你會覺得好一點。”

    何燕沒出聲。

    “房子我真的不要，說句不好聽的，我爸他……我也沒多喜歡?！备涤韬f，“我打算考外地的學(xué)校，那房子以后也沒多少機(jī)會住。”

    三個人六只眼睛一齊看了過來。

    “外地的學(xué)校？”老秦平時不太管他的事，聞言看了何燕一眼，像是意外，“怎么也沒聽你說起？”

    “我說了媽會同意嗎？”傅予寒隨意地笑笑，“不是她改我中考志愿的時候了？”

    這事老秦也知道——當(dāng)年那事發(fā)生的時候，傅予寒和何燕幾乎是一見面就吵架，措辭前所未有的激烈，特別是三中開學(xué)的第一天，何燕逼著傅予寒去報道，在校門口吵了起來。

    傅予寒長這么大，可能是第一次對著她媽吼了出來；難以置信的何燕氣得要打他，被傅予寒提小雞似的捏住了手腕。

    老秦那時候才知道，這個安安靜靜的男孩子心里憋了那么多關(guān)于過往的不滿，后來還聽說這事被謠傳成他打了何燕，在學(xué)校里吃了不少虧。

    有關(guān)傅予寒的事，老秦覺得自己沒立場去管，但偶爾，他也會覺得何燕這事做得不地道。

    男孩子，都這么大了，做什么非得把人捆在身邊呢？

    “那你打算考哪里去？學(xué)費(fèi)……”老秦斟酌著開口。

    “我自己賺，我也不想說，免得我媽又想辦法改我志愿?！?/br>
    “這怎么行，好歹學(xué)費(fèi)我們得——”

    “不用了，秦叔叔?！备涤韬戳怂谎郏涂蜌鈿獾氐乐x，“謝謝你們這些年能給我一個地方住，但其實，本來我跟這個家就沒多大關(guān)系……你們沒有義務(wù)負(fù)擔(dān)我的學(xué)費(fèi)?！?/br>
    如果他不在，那邊的三個才是一家人。

    他的家早就散了，而新家……現(xiàn)在在他身邊。

    “你要去找你爸對吧，”何燕看著他，目光似是冷淡似是哀傷，“我早該知道，我做再多都比不上他，是我沒用，我不會賺錢……”

    “我說了我沒多喜歡我爸，你不要瞎腦補(bǔ)。”傅予寒冷淡的目光一路瞥掃過去，落在她臉上，“我沒告訴你，前陣子我去參加美術(shù)考試了，你不喜歡我學(xué)，沒關(guān)系，我喜歡就行。反正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成年了?？丛谀闵B(yǎng)我的恩情上，我跟你說句肺腑之言——想讓小鹿喜歡你，就先把她當(dāng)成一個完整的人?！?/br>
    “對她專心一點，好好聽聽她的想法，說句不好聽的，她這個身體……萬一哪天你們想聽她說話的時候都聽不到了呢？”

    這話不太吉利，兩個大人都聽得變顏變色，反而是秦曉璐本人笑了起來：“是哦?！?/br>
    何燕似乎陷入了沉思。老秦能罵秦曉璐，卻不方便罵傅予寒，臉色難看了半晌，最終頹然嘆了口氣。

    秦曉璐反倒是挺開心的——有些話她都沒好意思跟哥哥說出口，哥哥全幫她說了。

    她期待地看著傅予寒。

    傅予寒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我再坐十分鐘。”

    小姑娘做了個鬼臉，有點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