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逃亡(下)
說著,秋玲就走出船艙,大家都把心揪在一起提到嗓子眼里等候著,一秒鐘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只聽得秋玲說道:“沒事,振中,你出來吧?!?/br> 陳振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大家聽說,都一起跟著出去了,陳振中一走出船艙就看到一個女子臨風而立,她穿著一件西式紫色大衣,戴著一頂圓邊綴花的天藍色圓帽,頸間系著一條淡紫色的紗巾,鬢角的碎發(fā)飄散在海風中。 “小婭,”陳振中走上前去,問道,“你怎么來了?” 羅婭捋了一下頭發(fā),太陽照的她瞇起眼睛,看上去彎彎的像月牙好看極了,羅婭說道:“你要走了,都不告訴我一聲,連聲道別都沒有?!?/br> 陳振中看著她,說道:“我想,如果可以離開的話,等安頓好了再寫信告訴你。” 羅婭微微一笑,道:“好生分,從你那天在醫(yī)院見到沈月眉之后,你我?guī)缀醵紱]有過什么交流,然后你就不聲不響地帶她離開,你真的從來沒把我當作朋友,也不信任我,怎么,害怕我會泄漏你的計劃嗎?” 陳振中說道:“不是,只怕說多了反而雞飛蛋打,這件事情我絕不能承受失敗,我輸不起?!彼仡^看看沈月眉,自嘲地笑笑,“我都快神經(jīng)質(zhì)了?!?/br> 羅婭看著陳振中,有點憂傷地說:“那么,振中,日后還能再相見嗎?” 陳振中不忍看她漸紅的眼眶,他也有不舍,他一直把羅婭當朋友當知己的,陳振中說:“以后有機會可以去奉天,可以去看我,你不是要留學嗎,說不定我們會在一個國家甚至一個學校呢,人生的緣分很難講的。” 沈月眉遠遠地看著兩人,他們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平淡,但是卻讓人感到他們的內(nèi)心暗潮涌動。 第一天上學時,最先認識的就是羅婭,羅婭帶她來到教室里坐下,女生們?nèi)宄扇海匆娦聛硪粋€沒穿校服的小美人,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一個女生看了一眼她樸素的衣著,問她是哪家的小姐,自報家門說家里開紡織廠的,沈月眉才知道,不少同學家世顯赫,有父親是教育總長的,有叔叔在鹽道上做官的,她深刻地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內(nèi)心確實自卑,只能不卑不亢地笑笑:“我不是什么小姐,只是小家小戶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任何背景?!边@些千金小姐,從小沒吃過苦,也不懂得考慮別人內(nèi)心的感受,沈月眉不敢說出自己唱戲的歷史,怕今后會像過街老鼠一般。 然而,一個女同學卻忽然說道:“我見過你,在朱旅長的生日堂會上,你是不是唱李鳳姐來著?” 沈月眉頓時一驚,此話一石激起千層浪,學校里可從來沒有來過下九流的女戲子。羅婭本就厭惡女生之間瑣碎的茍且,此時抬起頭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眼神這么不好,隔著戲裝都能認出來?上次我不過換了一件衣服,你便不認識我了,我看你八成是認錯人了,再說了,唱戲怎么了,本小姐也常常去玩票的?!?/br> 放學后,羅婭領(lǐng)著沈月眉走出教室,對她說道:“沒事的,你剛來,大家新鮮,過些日子就好了,我看你很可愛又聰明,大家肯定會喜歡你的?!?/br> 沈月眉笑笑,她從未和這些大小姐接近過,羅婭人似乎很好,但周身的高貴還是讓沈月眉感受到遙遠的距離。羅婭的光芒太過于耀眼了,站在她身邊,在她的光芒里,感覺自己只能身處黑影中。 羅婭還對她說:“有人的地方就會存在政治,女人拉幫結(jié)派的本事,無事生非的天賦,其實最適合搞政治了。無論在哪里都需要處理和別人的關(guān)系,這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其實深究起來,說不定會樂在其中,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其實很長學問和見識。比起書本的知識,我倒更喜歡從生活中學習,生活中學來的也更為實用一些?!?/br> 沈月眉皺著眉頭,不太聽得懂,她自小為生活所迫比起同班那些無憂無慮的女孩要早熟,然而羅婭擁有另一種早熟,那是一種對人情世故的熟絡。 對于羅婭,沈月眉對她又敬又怕。羅婭生來高貴,是千金大小姐,她人美又有才華,男生們愿意為她做任何事,她總能激起沈月眉心底深藏的自卑,雖然信任陳振中,也不免妄自菲薄,覺得羅婭比自己更好更配得上他。沈月眉知道,秋玲對陳振中是無私地付出,他的幸福與快樂便是最大的回報,而羅婭呢,她從小要什么有什么,她的付出需要什么樣的回報,沈月眉至今看不透。 看著陳振中和羅婭還在興致勃勃地聊著,似乎完全沒有中止的意圖,而距離開船還有一段時間,沈月眉抱著手臂隨意地在岸邊漫步,岸上到處都是送別的親友,都在灑淚話別,沈月眉隨意地看著,走過他們身邊。 這時,她的視線定格,整個人猛地一下子就懵了,大腦里一片空白,渾身冰寒徹骨。耳邊的海浪聲,人潮聲,送別聲,都似乎天外來音般飄渺,眼前的人群、船只越發(fā)模糊起來,唯一清晰的,是一輛軍用車子停在眼前,張師長帶領(lǐng)兩個扛槍的護兵走下來,筆挺地向著沈月眉呆立的方向走來。 張師長走到沈月眉面前,清晰地說道:“六姨太,您還是跟我們回北京去吧?!?/br> 海浪猛地拍擊在一塊礁石上,沈月眉才從震驚中稍稍醒轉(zhuǎn),她擔憂私奔不能成功,但是一路這樣順暢,就在她漸漸放下心來,以為不會再有意外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她的嘴唇慘白,至今不能接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她喃喃道:“你們,怎么?” 張師長一字一句地說道:“六姨太,將軍臨走前就囑托了手下監(jiān)視你,上次的事情將軍還在介懷,他一直想找你和陳振中的證據(jù),若是當場捉jian,誰也保不了陳振中。現(xiàn)在,六姨太,你還是跟我回去吧,我可以對將軍說,只是你自己,這會兒除了你還沒人注意到我們,如果鬧大了,你的朋友們都暴露了恐怕就不好收場了?!?/br> 沈月眉終于徹底回過神來,她渾身冰寒雪冷,絕望地閉上眼睛,她回頭看去,隔著人群,遠處的陳振中和羅婭還在寒暄,秋玲正和宗洋有說有笑,可能以為這次逃亡不會有什么意外吧,誰知他們一直都是甕中之鱉,黃雀一直緊隨其后。母親也一臉微笑,可能以為女兒可以從此脫離苦海了。 沈月眉覺得嘴里苦澀,眼睛發(fā)酸,心早已痛得沒了任何知覺。自己最對不起的人就是陳振中和母親!而盧大哥和幾個徒弟們似乎在策劃什么,可能是計劃著是在天津安頓下來,還是跟隨陳振中一起南下,盧大哥比劃著什么,不知是不是在設計自己和徒弟們的遠景和未來。 沈月眉擦擦眼角,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她把脖子里系著的那條金項鏈摘下來——本想著到時候典當了用來生活的——放在張師長手里,說道:“只有我自己,你沒有見到任何人,現(xiàn)在就帶我回去吧,悄悄離開這里,不要驚動任何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