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媽和玉璧都大吃一驚，沈月眉雖稍有準(zhǔn)備，也沒想到他就這樣說出來，有點(diǎn)猝不及防，她情不自禁地重復(fù)一句：“你喜歡我？”

    她隨即反應(yīng)過來，說道，“你喜歡很多人，你對很多人說過這句話。”

    韓景軒看著她，要讓她了解自己對她是不一樣的，對她的愛很堅定，不是說的明白的，需要時間來證明。等到娶到沈月眉好好待她時，她會明白；等到兩人老了，一起躺在搖椅里，回想一輩子大風(fēng)大浪細(xì)水長流都攜手走過，那時，只要一個眼神，無需多言，她會明白。

    韓景軒說道：“至少，我不會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拋棄你?！?/br>
    沈月眉想為陳振中辯護(hù)，他不會那么做，他肯定有他的苦衷，她依然不肯相信，目光落在手中的報紙上，沈月眉的心慢慢滑落下去，那句辯護(hù)的話也哽咽在喉嚨里。

    受到刺激的沈月眉又一次發(fā)起了高燒，她的大腦一刻不停地在分析，她不情愿相信陳振中背叛了自己，或者放棄了自己，她想，或許他正是為了救自己才和羅婭結(jié)婚的。

    玉璧把一塊濕毛巾覆蓋在她的額頭上，沈月眉掙扎著要起身，玉璧連忙摁著她的肩膀要她躺下，說道，“你這是做什么，剛剛好一點(diǎn)，還不好生休養(yǎng)。月眉，別再勞心費(fèi)神去想這件事了，有句老話，日久見人心，他的心真還是假，日后定能知道，你先好好養(yǎng)病?！?/br>
    沈月眉看了玉璧一眼，呆滯了半響，重又躺下，睜著兩只大眼睛，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玉璧嘆口氣，拿過藥碗放在嘴邊吹涼了，湯匙觸碰到沈月眉干澀的唇，她的唇哆嗦著翕動著，卻并不吞咽。玉璧輕輕叫了一聲：“月眉，吃藥吧?！?/br>
    沈月眉把頭扭到一邊，看著雪白的墻壁，她為了真相而心神不寧，身體卻心灰意冷，只想就這么呆著，其他事情，簡單如吃穿也毫無興趣。

    玉璧又嘆口氣，說道：“你這樣怎么行呢，又不吃藥，又不吃東西。身子是自己的，作踐自己與別人慪氣，何苦來？”

    沈月眉只是睜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盯著墻壁，似乎想看穿那光滑的墻壁下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隱秘與不堪。

    玉璧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把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說道：“這樣吧，月眉，你告訴我陳振中家的地址，我替你跑一趟幫你問問他是怎么一回事，好嗎？”

    沈月眉的眼神從空洞的墻壁上挪開，她看著柔弱的玉璧，輕輕搖頭，說道：“不，姓吳的萬一還在北京呢，他這會兒戰(zhàn)敗姨太太又跑光了，肯定殺人的心都有了?！?/br>
    玉璧搖搖頭，說道：“剛剛韓景軒告訴我，早上出事了，大帥的專列被炸了，只是封鎖消息沒有公開，發(fā)生這么大事，估計將軍一定會去東北處理大帥的身后事。你現(xiàn)在的身子出不了門，這事不問清楚病又好不了，讓我去吧?！?/br>
    沈月眉感激地看著玉璧，半響，輕輕地但是沉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玉璧離開后，沈月眉度分如年，在母親的勸導(dǎo)下，勉強(qiáng)吃了半碗粥，嘴里沒滋沒味，胃里更兼不舒服，身體雖然困倦虛弱，心亂如麻，亦毫無睡意，又沒有心思看書去閱讀別人的悲歡離合，只能翻來覆去地輾轉(zhuǎn)煎熬。

    終于，窗外傳來門響的聲音，沈月眉猛地支起耳朵，她正在猜想是不是韓景軒回來了，便聽到玉璧的輕聲咳嗽，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踩著拖鞋匆匆走到門邊，握住剛進(jìn)門的玉璧的雙手，一疊聲地問——似乎怕問得晚了會忘掉自己想說什么：“怎么樣，見到他了嗎，他說什么？”

    玉璧口干舌燥，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嘟喝了一口茶，說道：“見到了?！?/br>
    玉璧的眉頭緊緊地皺著，她的神色很凝重，沈月眉的心頓時向下一墜，她緊張地等待著玉璧。她希望玉璧是故意做出這副樣子來騙自己的，她希望玉璧是想逗她，其實(shí)帶來的是好消息，不過，她了解玉璧的性格，她知道這希望有多么渺茫。

    玉璧看著沈月眉，緊皺的眉頭始終不得舒展，她艱難地開口說道：“我見到陳振中了，他說，因?yàn)樯洗蔚氖虑?，將軍把他叔叔免職了，多虧了羅婭幫忙。他說他也很難過，可為了報答羅婭，還有他也越來越頂不住家庭的壓力，叔叔嬸嬸都希望和羅家聯(lián)姻，他希望你能，諒解，他說他真的，太累了，已經(jīng)精疲力竭。只想安穩(wěn)地過日子，不再提心吊膽，他希望未來能，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br>
    沈月眉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玉璧知道這對她很殘忍，可殘忍的現(xiàn)實(shí)面前，她無力拯救她：“我要他來見你，他不肯，說沒臉再見到你。雖然現(xiàn)在北洋軍戰(zhàn)敗，可奉天畢竟還是軍閥的地盤，他可以不管自己的死活，可是必須要保護(hù)自己的家人，他不能看到自己的家人因?yàn)樗艿絺?。我告訴了他你的處境，他說，他沒能力帶你離開，既然韓景軒能帶你離開，不妨利用他離開北京，只要你離開了北京，他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玉璧說完，從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來遞給沈月眉，沈月眉接過來，感覺里面的分量應(yīng)該不是一封信，她撕開信封，用力太大，手的顫抖還未平息，地上已經(jīng)散落了一疊鈔票，一張潔白的信紙，折疊地整整齊齊地躺在四散的鈔票中，沈月眉彎腰撿起那封信，展開來看，信箋頂部有國立北京大學(xué)的標(biāo)志，正文是陳振中遒勁的筆跡：

    “眉兒，原諒我，我也是情非得已，望你諒解。振中具?！?/br>
    信紙從沈月眉的指縫間滑落，像林黛玉臨終前焚毀的那條手帕，輕輕地飄落在地上，白色的手帕一樣的信紙，強(qiáng)烈地反襯出一雙剛剛靠近它的黑色皮鞋。

    剛剛進(jìn)門的韓景軒看了一眼呆滯的沈月眉，撿起地上的信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走到沈月眉身邊，還未來得及開口，沈月眉已經(jīng)堅定地說道——她的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臉上：“我要離開北京，不是等我養(yǎng)好病后，不是等我養(yǎng)好傷后，不是明天，不是下一分鐘，就是現(xiàn)在，民國十七年六月四日十一時二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