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別開生面的婚禮
韓景軒那熱鬧非常的婚禮,在上海永安大樓大東旅館的大宴客廳舉行,這里是舉辦正式結婚典禮的常用場所?;槎Y當天,寬敞的大廳里掛滿了鑲有彩花的大幅紅綢喜帳,大廳進出口密密麻麻懸掛著數不清的紅燈籠,顯得喜氣洋洋。 韓景軒穿著西裝襯衣,領口打著鮮艷的紅領結,比起穿軍裝的樣子更加英俊。沈月眉看著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再一次驚嘆韓家在大上海舉足輕重的地位。前來的賓客中,有青幫大亨,有商界巨子,有政界顯貴,還有上流社會的外國人。說起來也是韓家人自己爭氣,韓景軒的爺爺那一代,不過是個普通的殷實之家,韓老爺建立起如此的產業(yè),韓景軒的舅舅在政界平步青云,而韓景軒又在軍界站穩(wěn)了腳跟。 有那么一瞬間,沈月眉感覺似乎昨日重現(xiàn),吳將軍帶著她出席舞會,對外公布自己納妾。轉眼間,剛愎自用的吳將軍換成了自大狂妄的韓參謀長,北平轉換為上海,姨太太如今是正室,粗魯的強取豪奪變成滑稽的以婚姻之名共同生活。 韓景軒的狐朋狗友都來了,紛紛送上祝福: “今后你就沒有自由了,請節(jié)哀。” “再熱烈的愛情到了婚姻也該終止了,湊合過日子吧,不要過于奢望?!?/br> “以后有人管你了,我們或許不能常常聚在一處抽煙喝酒逛窯子了,咱們還是提前絕交吧?!?/br> …… 韓景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避開人們的目光在每人頭上狠狠敲了一個爆栗。 沈月眉吃驚于韓景軒的朋友如此之多,他自己常說,朋友宜多不宜精,若說高山流水遇知音,那只有阿琦一人。沈月眉打量坐在角落里的阿琦,他正一邊端著咖啡,目光專注地在每個人臉上游走著,不知道在尋找什么,亦或是在思考什么。 這時,人群紛紛讓出一條路來,只見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墨光眼鏡大步走進來,他精神飽滿,看上去氣勢非凡,一看就是叱咤風云的大人物,沈月眉注意到,他的腰間也系著一條青色的腰帶,只見韓景軒的舅舅迎上前去,喊道:“余爺,里面請!” 沈月眉覺得他似曾相識,可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沈大媽看著來來往往這些有頭有臉的人,不知女兒日后的生活會否幸福無憂,她想起那次去小廟求簽,主持僧說,波折之后方能成功,還說日后會嫁一位軍官,真想不到竟是當時吳將軍的副官。 當初遇到陳振中,本以為女兒找到了這輩子可以托付終身的人。韓景軒不似姓吳的那般粗魯,不過要想他一輩子不變心似乎也是奢望。上海灘很多女人想嫁入韓家,均是希圖富貴權勢,這一切,對于洗盡鉛華的沈月眉來說,不及靜好歲月來的踏實。 沈月眉走上臺,第一次正式在大家面前亮相,底下頓時掌聲雷動,大家紛紛議論,這就是讓韓景軒對錢海露出爾反爾的姑娘。 婚禮是西式的,司儀面對一對新人,宣讀:“主啊,我們來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這對進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為一體,恭行婚禮終身偕老,地久天長;從此共喜走天路,互愛,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賜福盈門;使夫婦均沾洪恩;圣靈感化;敬愛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頌揚。” 接著,司儀開始對新郎說:“韓景軒,你是否愿意這個女子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裕,無論福運還是災難,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韓景軒經歷過很多程序上的事情,或者說逢場作戲的事情,這一次,他沒有把這當作一種程序,一種走過場,這場婚禮在他心里是無比神圣的,每一個字都代表著不變的誓言。他轉頭看著身邊美麗的新娘,鄭重其事地許下承諾:“我愿意。” 他笑了,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一場“婚禮”,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女朋友。那是自己十歲的時候,那個女孩兒叫蘭兒,那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讓韓景軒直想把她裝進口袋。他們學著大人的樣子,把兩只小手搭在一起,meimei問道:“蘭姐,你愿意嫁給我哥,做我的嫂子么?” 想起meimei,韓景軒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不能想呀,mama和meimei一想起來就要流淚的。那是記憶中meimei說過的最長最完整的一句話,聰明美麗的meimei厭惡庸俗的世界惡俗的大人,她不怎么說話的。 韓景軒回過神來,聽到司儀轉身問新娘:“沈小冬,你是否愿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裕,無論福運還是災難,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沈月眉腦袋里暈暈脹脹的,覺得這一切喧囂與熱鬧,特別不真實,像做夢一樣,所有人的說話聲在耳邊嗡嗡直響,她覺得都像天外來音,和自己毫無關系。 短暫的沉默,人們都疑惑地注視著,韓景軒冷汗自額頭上冒出來,真害怕她忽然出爾反爾,他輕輕捏了下沈月眉的手心,沈月眉猛然醒轉過來。這不是夢,這是她的婚禮。 她輕聲說:“我愿意。” 司儀對眾人說:“你們是否都愿意為他們的結婚誓言作證?” 眾人齊刷刷地高聲回答:“愿意。”韓景軒那幫剛剛送上結婚“祝?!钡呐笥崖曇糇钹诹?。 司儀問道:“誰把新娘嫁給了新郎?” 沈大媽按照之前背好的臺詞說道:“她,自愿嫁給他,帶著父母的祝福?!?/br> 沈大媽仰起頭,想讓視線穿過高大的天花板,天上住著她曾經深愛的那個男人,沈月眉的父親,沈大媽忽然慶幸,還好他不在了,從小他就很疼眉兒,若是看到女兒后來遭遇的那些不幸,會多么痛苦。沈大媽只祈求丈夫在天上,可以擁有超乎世間rou體凡胎的能力,庇佑女兒,從此和順喜樂,歲月靜好。 這時,余爺端著一杯紅酒來到沈月眉面前,輕輕在她杯上碰了一下,說道:“韓夫人,恭喜,恭喜?!?/br> 這個陌生的稱呼沈月眉還不是很適應,她笑著回應,端起紅酒杯輕輕抿了一小口,余爺摘下眼鏡別在胸襟上,說道:“余某深感慚愧,犬子不肖,這些年我忙里忙外,顧不上教育他,他被他母親驕縱地不像話,等大了想管也管不了,竟然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情!” 沈月眉正自疑惑,他的犬子是誰,忽然想起,阿桑姓余,難道……果不其然,余爺說道:“我已經重重責罰過那個畜生了,他再不敢的,得罪之處,還請韓夫人海涵。還有,我的小兒子阿桑,他非常喜歡你,很想念你。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有盡到教育的職責,我很感謝你為阿桑做的一切。” 這時,人們的目光被一個美麗的女子吸引去,她美得風華絕代,穿著藍色鑲著金線蝴蝶的旗袍,**著兩只雪藕般的胳膊,手腕上帶著玉鐲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抱著一大捧嬌艷欲滴的玫瑰花。人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向著韓景軒走過去。 韓景軒悄聲問毛副官:“誰給她發(fā)的請柬?”毛副官搖頭表示不知。 人們議論紛紛: “那是不是易人美?” “比電影上還要美呢!” “她怎么來了呢,這一周她的電影正上座呢!” 易人美把那一大捧玫瑰花塞到目瞪口呆的韓景軒手中,說道:“投我以桃李報之以瓊漿,你送了我那么多花,我回報你一捧玫瑰。以前,你給我送花時,喜歡在里面夾一張小紙條,寫一些關心的話,我也給你夾了一張,你待會看看是什么。” 韓景軒轉頭四顧,頓時,周圍的賓客都收斂了目光,繼續(xù)談笑風生,周圍很快又嘈雜起來,韓景軒不自然地笑笑,說道:“一定是祝福的話?!?/br> “不是,是電影票,兩張,你和你太太的。是我新近演的一部電影,講了一個富家子弟欺騙窮苦女孩兒感情的故事,女孩子一定要擦亮眼睛,千萬不能被繡花枕頭蒙蔽,您說是吧,韓總參謀?” 韓景軒臉燒得火熱,感覺所有人都在偷偷看他似的,沒想到一向乖巧聽話的小女人易人美,竟然導演了如此別開生面的情景。 易人美說道:“我為人一向軟弱,沒什么主見,什么都聽你的,以為你,喜歡這樣。你知道,今天為什么我忽然來這里,對你說這些嗎?” 韓景軒不語,易人美從手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韓景軒,韓景軒疑惑地展開來看,不禁大吃一驚,那是美國好萊塢的邀請函,邀請易人美去那里發(fā)展,他看信的日期和落款,是自己剛剛和錢海露毀約不久時的事情。 韓景軒吃驚地抬頭看看易人美,易人美竭力忍住眼眶中的淚水,說道:“那時候,你和錢海露悔婚,我還天真地,抱了一線希望,我為你,放棄了,去美國的機會,放棄了我的前程?!?/br> 韓景軒很震驚,他傷害了多少人,欠了多少債呀,怎么還?沒給她一份平常女子的幸福,還阻攔了她的似錦前程。 這時,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門口,一個曼妙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穿著一件方格子米色旗袍,知性智慧,舉止優(yōu)雅,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新式女子。 錢海露優(yōu)雅地踏著方頭皮鞋向著韓景軒走過去,在韓景軒愣住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說道:“韓總,恭喜恭喜。結婚了就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高興了就結,不高興了就毀約,那樣豈不令父母汗顏,令朋友不齒,更讓社會看笑話。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