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重回校園
坐在吱呀作響的木凳上,林依娜皺眉看著面前沾滿油污的木桌,腦滿腸肥的老板胸前掛著一塊污漬斑斑的圍裙,“嘩”地一聲把一塊桌布撲在木桌上,又“砰”地一聲放下一屜熱氣騰騰的小籠包,隔著白煙,林依娜看到對面坐著的那個女孩和一個婦人,伸手拿過小籠包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她們是我在工廠時的朋友,那時,她們給了我許多幫助?!鄙蛟旅嫉貙α忠滥日f道。 野丫頭嘴里塞得滿滿地,對林依娜說道:“月眉姐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人,嫁了人都不忘我們,總給我們錢,還帶我們來吃小籠包。以前在紗廠時,我就說,如果有一天我有錢了,一定天天吃小籠包,太好吃了?!?/br> 野丫頭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湯汁,沈月眉從衣袋里掏出一支煙來點上,若無其事地抽起來。林依娜看著,不禁微微皺眉,從不曾想過,沈月眉這樣的女孩兒竟然也抽煙,不過,她抽煙的樣子和那些太太姨太太截然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林依娜說:“難怪我總看著你眼熟,我去過你的婚禮呢?!?/br> 沈月眉吐出一個煙圈,回頭看了看林依娜,沒有說話。 “沈小姐,你想不想正式上學,取得一個學位?你知道嗎,我覺得這世上最遺憾的事,就是看到有才華的女子為婚姻所耽誤。” 沈月眉搖搖頭:“他不會同意的。” 林依娜說道:“我家和韓家有交情的,當年韓景軒的母親生病時,主治醫(yī)師正是我的父親。只要你愿意,我們肯定能說服韓參謀的。” 沈月眉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視線很快被煙霧遮擋,林依娜不是十足的美人,隔著朦朧的霧氣,此刻卻別有一番風韻。 晚飯時,沈月眉只喝了一碗湯,略略動動筷子夾了點菜,便不再吃了,她正要起身離去,韓景軒說道:“如果你真的喜歡讀書,就正經(jīng)八百地去上學,現(xiàn)在上海的太太上學也時髦的很,我也樂意有個有文化的太太?!?/br> 韓景軒以為沈月眉會很開心,因為每次路過復旦大學或者上海大學時,她坐在車里,扒著車窗向后看,眼睛里都熠熠閃光。 沈月眉看看韓景軒,眼神依舊清淡,沒有韓景軒期待的閃光,她淡淡地說道:“謝謝你,不過我不想去?!?/br> 韓景軒心里很失落,她怎么這么不解風情,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呢?韓景軒柔聲問道:“你為什么又放王太太的鴿子,約好了去皮貨店又沒有去?!?/br> 沈月眉略一遲疑,說道:“并沒有約好,她們硬拉著我去,我不喜歡應(yīng)酬那些人,我同她們講不來的?!?/br> 韓景軒一笑,沈月眉疑惑道:“你笑什么?” 韓景軒說道:“你入鄉(xiāng)隨俗還蠻快的,這么快就學會上海人吳儂軟語的腔調(diào),”他學著沈月眉講話,“我同她們講不來的”,連語氣都幾乎一模一樣,看沈月眉并不在意,韓景軒正色說道:“我不是說你交往的窮人不好,她們確實很樸實,可是,你真正喜歡交際的,或許是林依娜那個圈子的人,一起煮茶論文,你和他們氣質(zhì)相投,你為什么不愿意試一試呢?” 沈月眉低下頭不再說話,眼中的悲傷掩藏不住,韓景軒無言以對。盡管交往過那么多女朋友,可用心與不用心差別很大,面對沈月眉,他常常充滿了無力感。盡管兩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韓景軒卻總感覺,她不是一個切實存在的人,似乎是個仙子,隨時會飄走一般。 韓景軒絞盡腦汁,想不出要說什么,沒話找話道:“要不要來個飯后百步走,黃浦江邊的夜景很美的?!?/br> “好啊?!鄙蛟旅悸砸凰妓鳎烈鞯?。 韓景軒笑了。 沈月眉和韓景軒并肩站在橋上,看著夜色蒼茫中起錨的船只,看著遠方的燈塔和星光,聽著海濤的聲浪,許久,清冷的風中,沈月眉輕輕開口:“韓景軒。” “嗯?”韓景軒回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夜色中的沈月眉仿佛更美了。 沈月眉回過頭去,避開韓景軒的目光,輕聲說道:“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韓景軒的心里瞬間溫暖起來,他笑了,輕輕呼出一口白氣,說道:“因為我懂你呀?!?/br> “你懂我?”沈月眉回頭怔怔地看著韓景軒。 韓景軒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是一個花花公子,我承認我有很多女朋友,也承認有些并沒有走心。在我年少時特別喜歡一個英國的女孩兒,她叫july,她聰明漂亮,是那種男孩子都喜歡的女孩兒,充滿青春活力。后來,我去保定讀軍校然后去美國,她回到英國,我們就分開了。可我心里一直想著她,終于有一天我們在英國重逢了。我才知道當年她回英國是因為父母病重,我遇到她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jīng)病逝了,她還在盡心照顧母親。我們重逢的時候,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是一個有著金色的頭發(fā)和善良的藍眼睛的小伙子,她說自己太累了,一個人實在撐不下去了,她在我的沙發(fā)上睡著了,我看到她胳膊上的紋身,是當年我們一起紋的圖案。她睡著了,我流淚了,我心愛的女孩兒,當初像陽光一樣燦爛的女孩兒,現(xiàn)在這么堅強,可已被生活折磨得如此憔悴而疲憊。 遇到你的時候,沈月眉,我堅信那不是真正的你,雖然當時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不幸,但是我想救你,我不想再一次看到,一個原本明媚的女孩子,被生活的重擔壓榨了所有的笑容?!?/br> 韓景軒回頭,看到兩行清淚自沈月眉純凈的眼中流下,他掏出手帕遞給她,沈月眉沒有接,反而扭過頭去。韓景軒伸手想要替她拭淚,沈月眉哽咽著開口說道:“以前,陳振中,讓我選擇,是國立北京大學,還是出國留學,計劃好我的理想之后,不到半年,我經(jīng)常面臨的選擇就是,他冷笑著問我,是皮鞭,還是警棍?” 韓景軒心痛,他真想把吳傳慶揪出來打個滿地找牙,他的心頭被一種強烈的感情湮沒,他真誠地說道:“沈月眉,我知道以前對你好的人太少,你受了很多苦,我也知道你不信任我,可這些都沒關(guān)系,因為,你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不然,你辜負的是最好的時光,你最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沈月眉吸了吸鼻子,擦干臉上的淚珠,回頭看著韓景軒,問道:“為什么這么包容我,遷就我?” 韓景軒笑了,笑容和此刻的內(nèi)心一樣溫暖:“因為你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嚇壞的孩子,不知所措?!?/br> 他咽下了后半句話,就像我meimei一樣。 沈月眉看著盯著水面若有所思的韓景軒,她看不透他,這個有著孩子般明媚的笑容的男人,又似乎城府極深,她無法觸碰到真實的他,也無法識別偽裝的他。復雜,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韓景軒,這是沈月眉唯一能想到的。 沈月眉不再日復一日地沉靜如水了,她的歡聲笑語充斥在這棟花園洋房中,韓府像開凍的湖水,勃勃生機無處不在,連凡柔等下人都腳步輕快面容愉悅。韓景軒憑著對人性的深刻了解和從前在情報班學來的心理學知識,對沈月眉的判斷沒有錯,曾經(jīng)透過她眼中朦朧的憂郁看出深藏于眼底的明媚,被烏云遮蓋的太陽終究要重現(xiàn)光輝的,是的,這才是真正的沈月眉,她的笑容,像陽光照進韓景軒的心里。 沈月眉重新找回生活的情趣,她每天早早起床,韓景軒早上一直有晨跑的習慣,風雨無阻,只是現(xiàn)在當他擦著汗水路過窗邊的時候,常??吹蕉堑纳蛟旅甲诖斑呄駛€小學生一樣認認真真地臨帖練習毛筆字。 沈月眉正式入讀復旦大學的中文系,跟林依娜學習古文,學習唐詩宋詞。林依娜那樣好相處的人,很快就和沈月眉成為了至交好友。沈月眉的學習速度極快,她貪婪地流竄于各個教室旁聽,英文,邏輯學,社會學,哲學,還有各種科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 對于學校,沈月眉始終懷有深厚的感情,林立的樹木與教學樓,靜謐的校園和一張張單純的臉孔,清新的空氣和年輕的歡聲笑語,洋溢的青春年華,郎朗的讀書聲,科學實驗室里奇妙的化學反應(yīng),還有漂浮在空氣中那不摻雜一絲雜質(zhì)的花香,這一切都讓沈月眉的心漸漸安寧下來,不堪回首的過往似乎隨風而去。 沈月眉開始有點“瘋”,她不再天天待在家里,總是和林依娜或者別的朋友一起去打網(wǎng)球,游泳,有時還去花園里收集荷露,她享受這種多姿多彩的生活情趣,母親是個傳統(tǒng)的女性,一度擔心韓景軒對此會有不滿,畢竟,男人總是希望女人相夫教子,更兼女兒和韓景軒奇特的“婚姻關(guān)系”,像房東房客一般的共同生活。 但是韓景軒似乎對一切都無所謂,他說,人沒有知識就會粗鄙,誰不愿意有個文明上進的太太呢,現(xiàn)在時代變化這么快,新思想不斷涌現(xiàn),如果天天悶在家里,交際圈就是和太太姨太太打牌聊家長里短,恐怕以后兩人也很難交流了。 韓景軒的通情達理遷就包容出乎沈月眉母女的意料之外,沈大媽愈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