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真相(上)
羅婭回來的那天中午,梁煥新的未婚妻路冰和羅婭一起在廚房里忙碌,路冰做了中餐,羅婭做了西餐。梁煥新搓著手說,這下真是中西合璧了,四個人吃得其樂融融。 梁煥新一邊夾起一塊糖醋小排,正待放進嘴里,忽然說道:“羅婭,羅——婭,這個名字我好熟悉啊,冰,”他轉(zhuǎn)頭問未婚妻,“我們之前見過密斯羅嗎?” 羅婭一聽也怔住了,路冰看看羅婭,說道:“今天我是第一次見密斯羅?!?/br> 梁煥新固執(zhí)地說:“我不會記錯的,密斯羅的相貌我很陌生,但這個名字一定聽過。我記性很好的?!?/br> 路冰撲哧一聲笑了,說道:“你記性好?那是誰前幾日追著我問自己的白西服去了哪里,我明明之前早早告訴你送去洗了?!?/br> 梁煥新不服,正待要辯駁幾句,羅婭說道:“這個名字稀松平常,梁先生見多識廣,采訪過那么多人,聽過類似的名字也不足為奇。梁先生,密斯路,我想在上海住一陣子,不知我若住那兩間空屋子,會不會打擾兩位?” 梁煥新還在冥思苦想,羅婭這個名字,他實在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名字并不特別,可他總有一種特別的印象,現(xiàn)在的他如同看到一個面善的演員,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她曾經(jīng)演過的角色。 路冰見梁煥新正自發(fā)呆,熱情地對羅婭說道:“沒關(guān)系,隨便住,怎么會打擾呢,我們都喜歡人多熱鬧的。不過,聽說從前有一個秀才趕考時住過這里,接連落第,后來發(fā)了瘋病死了。所以,這屋子再也沒人住,好像是怕倒霉,密斯羅不介懷嗎?” 羅婭耳朵聽著路冰的話,只拿眼睛不住地看陳振中,看到振中表示贊同的笑容,心里頓時敞亮起來,爽朗地說道:“咱們都受過文明教育的,哪里介意這些?再說,我又不巴望升官發(fā)財,怕什么?” 沈月眉聽著羅婭的訴說,內(nèi)心疑惑不已,你和陳振中不是在北平時就登報訂婚了么?她心里有了一個猜測,關(guān)于這件事背后的真相,她不情愿如此,她寧愿這里面有什么誤解,否則那個人就太有心機太會隱藏了。 羅婭喝了一口水,嘴唇不再干澀,喉嚨處卻依然哽咽堵塞,她對沈月眉說道:“在英國時,我很不適應(yīng),那時候我特別想家,也想振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不死心,于是我想回上海,我想嘗試最后一次?!?/br> 這些年來,看到陳振中心心念念只有沈月眉,羅婭不是不傷心,不是不想死心,拼命付出卻得不到想要的回報時,也幾次三番發(fā)誓,再也不為陳振中動情。周圍的追求者,不乏比陳振中優(yōu)秀者,比陳振中對她好的,她感動卻難以珍惜別人對她的付出,這才懂得,易地而處,陳振中對自己亦是感動卻不會珍惜的吧。 羅婭說:“有時候,我寧愿我們彼此恨著對方,好歹勢均力敵,可我不愿意那么做,我不愿意振中真的恨我。那年,我確實覺得,這是天賜良機,我提出,我?guī)椭饶愠鰜?,我的條件是振中要和我在一起一年。我想,或許振中不夠了解我,我不是他想象的嬌小姐,我也會改變會付出,如果一年以后,他依然不愛我,我至少努力過了,我們也曾經(jīng)在一起過,即便痛苦,我也沒有遺憾了?!?/br> “所以你發(fā)表了訂婚聲明?”沈月眉終于掏出了內(nèi)心蓄積已久的疑問。 “我沒有,”羅婭搖頭,“我不會要求他娶我的,他心不甘情不愿,我不想那么,低賤地求他。當(dāng)時,秋玲勸我不要這么做,她說如果是她的話,一定不會提出任何條件,會無私的幫助他們。我心里想的是,秋玲愛得太低微,簡直低到塵埃里,無非是覺得自己配不起振中。我不一樣,我自認配得起他,我鼓起所有勇氣去追求我想要的幸福,我要放手一搏拼盡全力。我告訴秋玲,就算是我自私吧,可世事無常,就算沒有人阻撓,振中和沈月眉也未必能終成眷屬。你們相識的時候尚且年少,你們之間或許只是一種朦朧的少年情愫,如果你們沖破艱難險阻,證明你們的愛無堅不摧,如果你們經(jīng)得起柴米油鹽的磕磕碰碰,證明你們的愛并非空中樓閣,我會愿賭服輸?shù)赝顺觥:髞?,事情的發(fā)展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我想救你,可還沒有打通好關(guān)系,報上便傳來你的死訊,看到振中那么痛苦,我也很悔恨。” 沈月眉問道:“那,那份報紙,是怎么回事?” “報紙,什么報紙?”羅婭驚訝地看著沈月眉。 “當(dāng)時我看到報上發(fā)布了你和振中的訂婚啟事?!?/br> 羅婭驚訝地張大了嘴,自然流露的差異,毫無半分偽裝,沈月眉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夜色快要降臨時,沈月眉起身離開,陳振中和她一起在弄堂里走,聽著高跟鞋踩在青石地板上清脆的聲音,看著兩人被月光拉長的剪影,身畔是吳儂軟語的家長里短,是不絕于耳的麻將聲聲,是各家的炊煙裊裊升起,是孩子們歡樂的笑聲,陳振中抬頭看天空,月朗星稀,他終于掏出了內(nèi)心的疑問:“眉兒,沒想到我們都在上海,卻錯過了這么久,你,過得好么?” 沈月眉回頭看他,陳振中的眸子還和以前一樣,看向她的目光柔和而熱切,她心里忽然難受起來,嘴角略僵硬地笑笑,點點頭,說道:“挺好的?!?/br> 陳振中連忙問道:“那,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你是怎么離開北平來到上海的,那份報紙,說你逃亡路上遇難的報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月眉看著陳振中,看著他眼中的焦灼與熱切,她的心痛到難以呼吸,她斷斷續(xù)續(xù),語無倫次地說出了后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盡管她的聲音不甚清晰,語言也幾乎沒有邏輯,陳振中的大腦還是飛速地組裝出了事情的整個經(jīng)過。他感覺自己的身子,一半擱在冰涼的海水里,一半正在接受烈火的炙烤,他不知自己何時雙手緊緊握住沈月眉的肩膀,他不想遮掩自己是多么的失望,多么的難過:“你說,是韓——景軒,吳傳慶的副官,他帶你離開的?” 沈月眉感覺無顏面對陳振中,雖然兩人的分開是造化弄人,是命運的捉弄,可她感覺自己虧欠了他,一直以來,她把陳振中當(dāng)做沒有勇氣的懦夫,原來是她錯怪了他。 看著沈月眉點點頭,陳振中連忙問道:“你,嫁給他了?” 沈月眉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她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劇烈地點頭,她想說點什么,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只是想呼喚陳振中的名字,卻幾次張口都無法成聲。陳振中感覺自己正在墜落懸崖,她結(jié)婚了,她結(jié)婚了…… “他對你好嗎?你過得好嗎?”當(dāng)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陳振中發(fā)現(xiàn)自己正緊緊擁抱著沈月眉。在和沈月眉重逢的那一刻,他就想上前緊緊擁抱她,否則這仿佛又是一場夢。 沈月眉靠在久違的溫暖懷抱里,聞著陳振中身上那曾經(jīng)熟悉的令她心安的味道,他還和以前一樣,那樣溫厚善良,唯一不同的是曾經(jīng)的青澀已經(jīng)成熟。沈月眉從不曾奢望自己還能擁有這一刻的靜好歲月,想起這些年來兩人受的苦,想起現(xiàn)在自己和韓景軒復(fù)雜的境況,她知道這次重逢終究是一次流星的碰撞,此后,她和陳振中還要回歸各自的軌道,她貪戀這一刻的溫暖,因為知道自己無法挽留只能任由指縫間溜走。 “振中,”她輕聲呼喚他的名字,陳振中抱著她,在月光下流淚,“我過得很好,當(dāng)時為了報恩嫁給了他,他對我很好?!?/br> 夜色下,陳振中坐在二樓的窗口上看著遠方,路燈下,黃包車上的沈月眉,一路回眸,兩人就這樣對望著,漸行漸遠。 沒料到,三年時間,已經(jīng)滄海桑田,沈月眉嫁為人婦,而自己其實一直在原地等待。陳振中痛心疾首,曾經(jīng)失去的多么想好好珍惜。 羅婭輕輕推開屋門,想給陳振中送點心和牛奶,只看到振中坐在敞開的窗臺上,呆呆地凝視窗外,華燈初上的馬路上,沈月眉不斷回眸的背影,盡收眼底。 原來他們?nèi)诉€都在原地,羅婭轉(zhuǎn)了一圈,始終覺得沒人可以取代振中,才明白,他不愛自己自己也愛他。而沈月眉在陳振中心中,同樣無人可取代。 “振中,羅婭,我終于想起來了!”梁煥新的高腔大嗓傳來,緊接著門被粗暴地推開,正自沉思的羅婭嚇得手里盤子差點掉在地上,連失魂落魄的陳振中都吃驚地回身看著梁煥新,不知他要說什么。 梁煥新坐在陳振中身邊,一拍大腿,急不可耐地說道:“難怪我一直覺得你和羅婭的名字耳熟呢,當(dāng)聽到韓景軒這個名字時,我才終于想起來。那時候我在北平,還沒有去《世界晚報》,在《京華日報》供職。有一天,來了兩個年輕人,一個人我熟識,是我中學(xué)時的朋友,另一個長得不錯,算得上英俊,我不認識他,朋友向我介紹,說他叫韓景軒,是他的好朋友。我那位朋友找出第二天要出的報紙,要我偽造一份,其他的都不變,只是把報紙上的訂婚啟事修改成陳振中和羅婭。我當(dāng)時很奇怪,為什么要偽造一份報紙,而且他們只要一份。朋友當(dāng)時說,這兩個人是他的同學(xué),家里不同意她們的婚事,不得已出此下策,逼著家里認同。我一聽,原來是為了婚姻自由,也不算是做壞事,況且是我的朋友帶來的人,我也沒有多想?!?/br> 陳振中和羅婭聽得目瞪口呆,陳振中回身,不知是不是因為夜風(fēng)太涼的緣故,陳振中感覺全身都在戰(zhàn)栗,他低頭沉吟道:“我知道了,自始到終,都是一場戲,我和小婭的訂婚,還有報道眉兒亡故的報紙,都是那個韓景軒一手策劃的,他是處心積慮要得到沈月眉?!?/br> 陳振中的心撕裂般地疼痛起來,沈月眉說自己過得很好,說韓景軒對自己很好,他能相信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