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信仰
“你哥他好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我感覺,他現(xiàn)在一點都不在乎我了?!鄙蛟旅家贿叴蛑?,一邊對瑤兒說道。 瑤兒撐著毛線,說道:“才不是呢,哥哥反復叮囑我和母親,說去濟南的路上,一定要照顧好你。他還說你看似柔弱,性格卻太過倔強,他最怕的就是你這脾氣會吃虧。” 沈月眉織毛衣的手愣住了。 “我很擔心她,她年紀還小,那么柔弱,性格卻特別倔強,遇到事情會吃苦頭的。還有那個陳振中,文文弱弱的,腦子也不是很夠用的樣子,他能應付得了嗎?我真不放心。”夜色下,韓景軒坐在小河邊,他舉起酒瓶,咕嘟一聲咽下一大口酒。 身邊的副官毛潤武也喝了口酒,搖搖頭,說道:“結(jié)過婚的人就是不一樣,像你這樣的大男人也變得女人一樣嘮叨!你說起沈月眉的語氣,簡直跟我媽在家念叨我一模一樣!” “怎么跟長官說話呢,沒大沒小!”韓景軒抬手拍了一下毛潤武的腦袋,說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說起陳振中的時候,沈月眉的神情怪怪的,她和陳振中之間,好像有什么問題。” “媽呀,”毛潤武說道,“參謀長,我是個粗人,不懂什么情啊愛的,我就知道,她已經(jīng)不是你老婆了,就算她是你女兒,你也不可能跟著她保護她一輩子吧!這次沈陽的事情我算是明白了,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就算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也cao縱不了很多事情。你看張少帥,在國民政府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quán)力,卻沒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家鄉(xiāng)。還有委員長,也沒辦法阻止日本鬼子的侵略?!?/br> 提到東三省的淪陷,身為熱血軍人的韓景軒痛心疾首,他嘆口氣,又喝了一口酒,說道:“戰(zhàn)爭說到底不過是經(jīng)濟利益驅(qū)使,人為什么都有欲望呢?” 清冷的街頭,沈月眉抱著自己的胳膊慢慢踱步,想著自己和陳振中的這些年,當初怎么都沒想到,經(jīng)歷了那么多艱難阻撓,終于在一起了,陳振中卻似乎厭倦了一般,對于韓景軒,他似乎充滿敵意。 陳振中曾以為她與韓景軒的婚姻是被迫,以為她對韓景軒毫無感情,當發(fā)現(xiàn)事實并非如此后,他一直有點嫉妒他。她留著那盒玉雕小動物,她尋找丟失的玉佛,她和韓景軒見面,現(xiàn)在他多心了,自己是否該與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呢?他們的感情如此艱辛,不能輕言放棄,沒錯,她要回家與陳振中好好談一談。 清風中,沈月眉捋了一下耳際的頭發(fā),路過燈紅酒綠的花街柳巷時,幾個妓女正站在樓上笑鬧著,她們的手帕和笑聲一起飄揚在空中。商女不知亡國恨,沈月眉搖搖頭,正待走開,身后傳來一陣嘈雜聲。 沈月眉回頭看去,幾個喝醉酒的日本兵,在幾個妓女的攙扶下走出來,沈月眉這一回頭,一個日本兵睜開迷離的醉眼看清了,裂開嘴露出黃色的牙齒,嘻嘻笑道:“這么美的花姑娘,把你們都比下去了……” 沈月眉的脊背一陣發(fā)涼,想起瑤兒的遭遇,她頓覺毛骨悚然,來不及細想,她已經(jīng)拔腳飛奔起來,路上只聽得自己的皮鞋的鏗鏘聲。幾個日本兵醉鬼在后面緊追不舍,嘴里肆無忌憚地喊著:“花姑娘,不要跑,陪老子玩一玩……” 沈月眉眼見幾個人越來越近,拼命向前跑去,她再次回頭之際,一個日本兵已經(jīng)一個箭步躥了上來,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沈月眉的驚叫哽咽在喉嚨里,她頓時渾身冰涼。 “砰!”地一聲,沈月眉只感到身后那只手松開了,隨著一聲慘叫,她感到身后的日本兵直挺挺倒了下去,臉上猛然濺上幾滴血珠。沈月眉還來不及尖叫,就看到胡同口伸出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槍口此刻冒著白煙。 剩下的幾個日本兵也愣住了,這時,又“砰砰砰”響起了幾聲槍響,槍法很準,直中日本兵的眉心,還活著的幾個日本人摸了摸自己的槍,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打了個響指,他們紛紛撤離,嘴里還罵罵咧咧,說大日本帝國不會饒了這等暴民! 沈月眉想,這樣子大膽,槍法又如此精準,十有八九是韓景軒。她看那個槍口依舊在巷口冒著白煙,于是移步走近,夜色中,她仿佛看到韓景軒那張玩世不恭的臉正倚靠著墻壁看著她,眼神專注而桀驁。 沈月眉走近,看到壓得低低的鴨舌帽下,是一張清秀的臉,黑夜下更加白凈,他抬起那雙漂亮到精致的眼眸,那是陳振中。 沈月眉驚呆了,她上前握住陳振中的手,問道:“你怎么會有槍?” 陳振中把槍放好,說道:“兵荒馬亂的,要防身。”他抓住沈月眉的肩膀,說道:“現(xiàn)在這么亂,你要注意安全,晚上千萬不要自己出來了,聽到?jīng)]有!” 沈月眉點點頭,陳振中是在乎她的,她內(nèi)心溫暖的同時,產(chǎn)生了懷疑,陳振中所說沒錯,兵荒馬亂的,有槍防身無可厚非,可沈月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陳振中的槍法竟然這么好,膽量也比她想象地大很多,殺了幾個日本兵,臉不變色心不跳,如此氣魄,和他文弱的樣子不大相符。沈月眉撫著咚咚跳個不停的胸口,總覺得事情沒有他輕描淡寫說的這樣簡單。 這幾天,劉一民的病似乎愈發(fā)嚴重了,每每路過他的房間,沈月眉總是聽到不間斷的**聲。沈月眉很是奇怪,病成這樣,陳振中為什么不送朋友去醫(yī)院呢?她越來越覺得蹊蹺,她篤定,陳振中有秘密瞞著她。 里面,劉一民不斷地**著,沈月眉聽著,覺得心下凄涼,于是煮了一碗熱粥,推開門,給他送去。 手中的粥碗“砰”地一聲掉落地上,伴隨著沈月眉一聲輕輕地驚叫。 劉一民滿頭大汗,浸濕了頭發(fā),順著發(fā)梢一滴滴滴下,他意識模糊,雙眼緊閉,兩只手卻忍不住撕扯開自己的襯衣。沈月眉看到他的胸膛,傷痕累累的胸膛,而她認得,她畢竟和軍人打過交道——一個一個,都是槍傷,還有刺刀劃傷的痕跡。 沈月眉猛然感覺身后有人,她頓覺汗毛倒豎,回頭看到是一臉嚴肅的陳振中,此刻,他看向她的眼神特別復雜。 沈月眉再也按捺不住,她不想再猜測了,她一定要一個答案,她回身凝視著陳振中,說道:“你們到底在做什么危險的事情?” 劉一民睜開了眼睛,看著地上破碎的粥碗,看著沈月眉質(zhì)問的眼神,看著陳振中一臉嚴肅擰緊的眉頭,什么都明白了,他對陳振中輕輕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告訴沈月眉。 陳振中關上劉一民的房門,拉著沈月眉回到自己的臥室,他小聲在沈月眉耳邊說:“我加入了地下黨?!?/br> 沈月眉看著陳振中,問道:“為什么?” 陳振中說:“為了趕走日本人,你也看到了,他們橫行霸道……” “我是問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們有紀律,而且,我不想你擔心?!?/br> 沈月眉抬手給了陳振中一個耳光,這是她第一次“打”他,一點都不疼:“你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擔,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擔心了,是嗎?你這陣子,陰陽怪氣,奇奇怪怪的,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嗎?” “眉兒,”陳振中溫柔地說道,目光深深地看著她,“我內(nèi)心太糾結(jié)了,有時,我怕自己給不了你想要的安穩(wěn)的好生活,我希望你能踏踏實實安安分分的好好過日子,哪怕不是跟我在一起。你想過嗎,有可能一天早上,你睜開眼睛,就再也看不到我了,說不定,我還會連累你……一想到這里,我就覺得,如果我選擇了,這個信仰,我就要放棄父母,子女,愛人,家人,我不能再有任何牽掛……” “所以,你準備做一個孤魂野鬼,是嗎?”沈月眉走近陳振中,他們的呼吸相連,僅在咫尺之遙,沈月眉抬眼看著他,問道,“陳振中,我只關心一個問題,這些天,你對我的冷漠,是不是都是因為你的身份,你想一個人戰(zhàn)斗,你嫌我累贅,是嗎?還是你覺得我不能理解你,所以都不想告訴我?還是,你害怕連累我……” 沈月眉哽咽,陳振中終于流下男兒淚:“眉兒,你知道嗎,日本鬼子狠毒地沒有人性,尤其是對待我們這些反對他們暴政的人,他們表面上共存共容,你都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被秘密處決,或者秘密移送。我想,我自己受苦受刑,咬咬牙也就過去了,了不起一死了之??扇f一,他們要是拿你或者我的家人來威脅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我只希望你和我的家人都能離開這里去濟南,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要跟你在一起,跟你站在一起!”沈月眉說道,她平復下自己的情緒,壓低聲音說道,“大不了我們一起死,總好過你自己。你難道從來沒想過,我是可以和你一起戰(zhàn)斗的嗎?你知道這些年我的生活,你知道我有多恨這個世道,多恨殘暴的統(tǒng)治,不是只有男人才有理想,你能做的,我也可以!我明白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打心底理解,這個世界太亂了,需要改變,我也希望有一天,類似我這樣的經(jīng)歷,只是個故事,真實世界里再也不會發(fā)生。我沒有那么偉大,那么高尚,中國現(xiàn)在太亂了,以后還會更亂,躲到哪里都不會安全,該來的逃不掉,與其死在屠刀下,還不如死在戰(zhàn)場上,至少圖個心里痛快,至少不是一個單純的受迫害者。” 陳振中看著她,沒有說話,良久,他伸出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沈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