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活該單身
眉兒,請原諒我的自私自負自以為是,我以為我懂女人,以為我懂得你,以為對你好便足以抹去曾經(jīng)的一切傷害。對不起,我曾經(jīng)讓你那么傷心難過。如果有一天你記起來,我會放棄我的自負與驕傲,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有人說愛一個人是無私的,全心全意為對方考慮,甚至為了愛放手,我曾經(jīng)以為那是圣人的境界?;蛟S我現(xiàn)在也做不到,看到你想著陳振中時我依然會妒忌,可我不會因為做不到就放棄努力,眉兒,我不求回報,只要償還我曾經(jīng)犯下的錯。 草坪中央,喜歡畫畫的沈月眉支上畫板開始畫畫,她看著遠處的韓景軒笑了,韓景軒也回以一笑,他想她一定在畫這藍天碧水,或者在畫陳振中,卻不知道,畫板上此刻漸漸出現(xiàn)的輪廓,并非美景,也不是陳振中,而是他憑欄遠望的身影。 正在這時,朱副官走上前來站定敬禮,韓景軒多次告訴他,兩人不必如此客氣,可朱副官和毛潤武一樣都被軍隊教條的紀律管成了死腦筋,看著朱副官年輕陽光的臉,韓景軒常常想起毛潤武,想起自己時常調(diào)侃他,介紹女孩給他認識,他總是笨手笨腳呆頭呆腦,氣得韓景軒說道,你單身真是活該!他清楚地記得當時毛潤武撇撇嘴,一臉不以為意的樣子。韓景軒恨鐵不成鋼,你真是急死你鄉(xiāng)下的老娘了! 朱副官雙手遞上一封信來,韓景軒接過來,一看落款盧秋玲頓時一愣,秋玲還從未主動給他寫過信呢,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韓景軒連忙拆開。齊仲景看著韓景軒,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他很少見到他的神情如此嚴肅。 齊仲景忍不住抻著脖子想要瞄一眼,他并非要看到信的內(nèi)容,只是看看韓景軒的反應,韓景軒卻在他伸頭之前掏出打火機將信燒掉,隨手將燃燒的紙扔到一邊。 “我要離開上海一段時間?!表n景軒說道。 這天,陳振中正在練字,他的手一直抖,他用左手握住右手,半天才穩(wěn)住自己。正信筆書寫,聽到獄卒說有人來看他,他以為是秋玲,回過頭去,微笑卻僵在嘴邊。 鏗鏘的皮鞋聲傳來,韓景軒高大的身影站在鐵窗一側,他頭戴圓帽,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手插在褲兜里,腳上的黑皮鞋擦得锃亮,和監(jiān)獄里的破敗完全不相稱。 陳振中還來不及問,你為什么會來哈爾濱,為什么會來這里,韓景軒已經(jīng)開口說道:“我想你聽說了,沈月眉在我那里?!?/br> 一聽此話,陳振中幾步奔到牢門邊,手緊緊抓著欄桿,問道:“她還好嗎?” 韓景軒看著陳振中,他頭發(fā)凌亂,眉峰一道淺淺的疤痕,還有零星的胡渣,以前白皙的皮膚現(xiàn)在顯得焦黃,眼角爬上淡淡的皺紋,和曾經(jīng)那個俊美的少年幾乎判若兩人。他說道:“我不知道對你來說好還是不好,她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她認得她母親,她不認得我,她依稀記得你。你希望她想起以前的事情來嗎?” 陳振中沉默了半晌,說道:“如果這樣她可以過得很好很快樂,那就讓她忘了我吧。” 韓景軒向前一步,深刻地看著陳振中:“路過濟南,我隨秋玲去探望你的家人,你的母親雖然牽掛你,但是理解你的作為,她說,有什么樣的老子就有什么樣的兒子。你的meimei,也說知道你在做什么,她說她崇拜你。我很少感受到那種家庭溫暖,我最愛的母親和meimei早早就離開了,陳振中,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我想要的東西你都有,毫不費力便全部擁有。” 想到家人,陳振中的心口就一陣陣疼痛,他忍不住要流淚,卻不想在韓景軒面前,陳振中慘淡一笑,說道:“我的家人很好,是嗎?你會好好照顧她的,對嗎?” 韓景軒鄭重地點點頭。 陳振中笑了:“那就好,我放心了。以前我竭力堅持,讓內(nèi)心不再害怕,到今天,不知不覺,我終于可以成為一名真正的戰(zhàn)士了。” 韓景軒疑惑地看著豪情壯志的陳振中,說道:“我虛長你幾歲,自認為見的世面比你略廣一些。你所堅持的理想和信仰,其實有幾分羅曼蒂克。中國古代數(shù)不勝數(shù)的例子,當初打天下說是鏟除暴政,為國為民,最后呢,還不是自己爭權奪利?我也曾經(jīng)相信過我的政黨,我崇拜的人,可最終我的政黨,不能不說讓我有點失望。你真的覺得,為了你的政黨,你的理想付出這么大代價,值得嗎?” 陳振中說道:“我從來不是為了一個人甚至一個政權去做這些事情的。愛一個人就可以為她付出一切,愛自己的國家,就可以犧牲自己,這不是什么羅曼蒂克。如果你是東北人,如果你在這里多停留幾天,看看失去的土地,看看受難的人們,我想,以你的覺悟,不會不懂得,我真正堅持的到底是什么?” 看著陳振中堅定的眼神,韓景軒內(nèi)心很受震動。他一直很好奇,紅軍是一支什么樣的隊伍,有那么多人愿意為他流血犧牲,現(xiàn)在他明白了,這些人加入紅軍,現(xiàn)在無心于權利的角逐,他們只想著先趕走日本人,為此流血犧牲,他們在所不惜。 韓景軒說:“現(xiàn)在,沈月眉和我在一起,你不怕我再也不讓她離開嗎?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懂,我可以讓她按照我想要的方式來生活。我一直都試圖控制她的,現(xiàn)在易如反掌,你不怕嗎?” 陳振中的眼神有幾分暗淡,說道:“我怕,我怕我再也見不到她,我怕她過得不好……” 他喉嚨處哽咽,說不出話來。 “我不會那么做。陳振中,我最怕的是輸給一個不配的人,對于你,我心服?!?/br>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曾經(jīng)的這一對宿敵,漸漸發(fā)現(xiàn)原來并不了解對方。韓景軒一直以為陳振中不過是個小白臉,最多是一個激進卻不懂得戰(zhàn)略的熱血青年,現(xiàn)在他知道了,陳振中是個英雄,是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陳振中一直以為韓景軒是個不懂愛控制欲極強的紈绔子弟,他瞧不起他,認為他沒有男人的胸懷,是自己小看了他。他們生平第一次,給了彼此一個真誠的微笑。 韓景軒忽然靠近鐵窗小聲說道:“等你逃出生天后,來上海找我?!?/br> 他豎起衣領,又看了陳振中一眼,終究沒有說出:我會救你出來。 陳振中手抓著鐵窗,看著韓景軒大步離去的背影,聽著他皮鞋沉重的回響,滿心里都在惦記著沈月眉。 回去的車上,均勻的顛簸中,韓景軒睡著了。夢里,他又回到那一片綠油油的草坪上,他從木屋中走出來,沈月眉坐在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地上,他向著她的背影走去,她摘下一朵黃色的小花,貼近他的鼻翼,呼吸之間,清香溢滿全身,沈月眉明媚的笑,讓整個大地生機勃勃,繁花似錦,全世界都溫暖明亮起來…… “賴文星,陸家宇,張明……” 點名的聲音回蕩在監(jiān)獄的大院里,緊接著牢門拉開的聲音傳來,一個個被點到名字的犯人,紛紛戴著手銬腳鐐——他們都是重刑犯,被端著槍的偽警察押送著,步履蹣跚地走出來,他們多半都被折磨地身體虛弱不堪。 其中有一位老者,須發(fā)皆白,不斷地咳嗽著,似乎沒有力氣支撐如此沉重的鐐銬,一個日本兵搖搖頭,這樣的人為何還留著,即便做馬路大價值也不大吧。 陳振中面無表情地跟著大家走出來,腳腕處傳來一陣疼痛,鐐銬磨破了皮,此刻絲絲作痛,他知道此去兇多吉少,他才不相信偽警察所說的“轉移”,不是被轉移到什么暗無天日生不如死的地獄,就是直接被轉移到真正的地獄去了。陳振中想起那個殺戮的夜晚,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么多人一個個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他不怕死,他早就為這一刻做好了準備,他想摸一摸口袋里的那兩張相片,一張全家福,一張是沈月眉和他的合照。 三十七名犯人分三排站好,日本人點完名,清點完人數(shù),戴著白手套的手一揮,身后的鐵門頓時打開,一輛卡車開進來。 “上車,上車!”偽警察們推推搡搡,犯人們戴著鐐銬,吃力地爬上半人高的卡車車廂。 隨著“咔噠”一聲,陳振中的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車子搖搖晃晃地開起來,車廂里彌漫著濃厚的柴油味道,令人作嘔,偶爾有微弱的光線透過門縫進來,大家昏昏欲睡著,死亡的氣息像腐敗的味道一樣,充斥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車子劇烈地顛簸起來,人們也紛紛感覺身體向后傾斜地厲害,感覺車子正在爬坡。 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大家靠近點,聽我說?!?/br> 雖然微弱到幾乎完全湮沒在車聲中,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膜。 隨著車子顛簸的東倒西歪,大家也努力向一起湊,當路途重新歸于平穩(wěn)的時候,大家的頭也靠在了一起,只聽一個不大的聲音響起:“大家不要喪失信心,同志們沒有放棄我們,正在積極的營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