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想容的耳鳴和頭痛中，涂霆打來視頻邀請。

    趙想容任手機(jī)響著，把身邊所有能摔的東西都掃落在地，卻無力接起電話。

    另一方，涂霆頹唐地掛了電話。過了會，手機(jī)響了一下，趙想容發(fā)來個微信表情，就說開會中。但涂霆不快地看著手機(jī)，他已經(jīng)兩天給趙想容視頻，都被她拒絕，回他信息也永遠(yuǎn)很慢。

    她每次都說忙。涂霆只能安慰自己，她在忙雜志社的事情。

    趙想容顫抖地倒在床上。疼痛是一種私人且殘酷的體驗。任何親情，愛情和友情都沒法緩解。她不是想隱瞞涂霆，而是知道涂霆在外地，無法趕回來陪伴她。告訴父母也只換來父母憂愁，不如偽裝盛世太平，一切無憂。

    趙想容不想跟任何人交流，誰也不能幫她。過了會，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想周津塬，那種自私冷酷的男人，是不是從來不會感到疼。

    第49章 49

    周津塬獨自搬出來住之后, 買了不少東西。

    他買了鍛煉握力的健身器，把公寓里的剪刀和刀器都換成手術(shù)室里的用品, 購入三臺紫外線消毒燈，再狡猾地用了點手段, 在同事艷羨的目光中收了一套從醫(yī)學(xué)院淘汰下來的真人人體骨架, 花了三四天修補好，買了個支撐架放在墻腳。

    他又訂了架二手的奧地利鋼琴，一個月后送到。

    周津塬那群孩子，從小都要學(xué)樂器。他跟著星海學(xué)院的一個鋼琴名家練鋼琴, 每天雷打不動, 關(guān)在琴室里練四個小時, 為了防止兒子尿遁，周家甚至在琴室里安了個廁所單間。

    調(diào)音師校正音準(zhǔn)走了之后, 周津塬用碧麗珠擦完琴鍵，用ipad當(dāng)琴譜，為蘇昕磕磕絆絆地彈了一首肖邦。

    鋼琴仿佛很難彈奏出凄苦悲憤，它的聲音, 總是亮堂中帶著孤獨, 節(jié)奏帶動著旋律，像是河灘邊垂下的秋千和滑梯，音符循環(huán)交融，靜謐緩慢的氛圍。

    一曲終了，蘇昕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肖邦的《離別曲》。”周津塬說。

    肖邦說，每當(dāng)有一個女人離開自己, 他都會寫一首圓舞曲。根據(jù)古典樂迷統(tǒng)計，肖邦這一輩子總共寫了20首圓舞，傳記作者推測他至少寫過36首，無論如何，數(shù)量未免有點多。

    周津塬曾經(jīng)為許晗彈過，但當(dāng)時她什么表情？周津塬已經(jīng)忘了。從許晗車禍后，他幾乎不彈琴了。

    蘇昕整個人劇烈地心跳。她輕聲說：“我一直想學(xué)鋼琴?！弊猿暗匦π?，但她家的情況，自身如浮萍，哪里能學(xué)鋼琴。

    周津塬放下琴蓋，抬腕看表，他晚上打算參加大學(xué)校慶，就跟蘇昕說：“我晚上有事。”

    女孩子比男人要更敏感，周津塬剛剛眼底略微不耐煩的表情，蘇昕沒有錯過，她有些受傷，但臉上沒有露出分毫，也隨意地說：“咱倆吃完飯再走？”

    周津塬忽地問：“你最近缺錢嗎？”

    蘇昕一愣，周津塬拿起手機(jī)給她轉(zhuǎn)賬兩萬：“買點自己喜歡吃的?！?/br>
    蘇昕覺得受了侮辱，把錢迅速地轉(zhuǎn)回來：“我不缺錢，我最近幫著一家美容院，已經(jīng)賺錢了?！?/br>
    周津塬抬起頭，蘇昕以為他會繼續(xù)追問，他卻很索然無味地看著那锃亮的鋼琴。

    他知道趙想容最近也招聘，微博上一直在給她們雜志社校招頁面點贊。她在離婚后，就發(fā)了個微博狀態(tài)“女人只要狀態(tài)好，就有無數(shù)的機(jī)會與男人”，非常可笑。

    周津塬抵達(dá)大學(xué)時已經(jīng)是晚上。

    他們醫(yī)學(xué)院有自己獨立院校，和本校分開的，相隔四公里。周津塬讀書時只有參加活動，以及讀博的最后一年，才會來到本校校部。

    周津塬應(yīng)該回他的醫(yī)學(xué)院部，但半途，把車開進(jìn)了本校部。

    拿校慶入場券展示，保安不情愿地放行。

    本校部今年又建立一個以富豪命名的體育館，很多路道，繼續(xù)拓寬。周津塬緩慢地開車，他對這里非常陌生，只有路過圖書館才覺得眼熟，那里原先種滿銀杏樹，是個靜謐的小花園，門口有各種名人的人像雕塑。

    也就在這條路上，他被趙想容叫住。

    這時候，周津塬從后視鏡看到一個紅裙窈窕背影，有點眼熟，他隨后把車停到一輛本田的后方。

    趙想容被司姐催促，在校招時跟了兩天patrol。patrol的履歷很光鮮，借了個小階梯教室，開了個時裝編輯的職業(yè)分享會，現(xiàn)場會收簡歷，和進(jìn)行簡單面試。

    趙想容和她那幫大學(xué)同學(xué)都有聯(lián)系，但對母校感情一般，在臺下百無聊賴地坐著。好不容易結(jié)束，立馬溜了。

    她的手機(jī)要人臉解鎖，趙想容只能走到路燈下解鎖。這是非常舒爽的夏夜，大學(xué)校園總有股低頭往前走，前方突然有人直直地站著不動，趙想容心里莫名咯噔了下，抬起頭，看著熟悉的高大輪廓。

    “趙想容？”周津塬走過來，他說，“果然是你？”

    他看見趙想容，以前，她每次見到他都是從心底里的開心，媚媚地主動跑過來，他從來見過比她更用力的女人。但此刻的瞬間騙不了人，趙想容的表情就像有人往她嘴巴里撒了把鹽。

    趙想容迅速移開目光，她打心底一點也不想要這種偶遇。

    周津塬看趙想容懷里一堆文件，他隨手接過來，翻了下，是一些大學(xué)生給他們雜志社投來的簡歷。

    趙想容立刻搶回來，做了夫妻太久，即使離婚，有些親昵還是很無意識。情境迭換，她很討厭周津塬這么理所當(dāng)然的態(tài)度。很令人反感。

    趙想容不打算和他招招呼，甚至對他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也不感興趣。

    她繞開他準(zhǔn)備走，周津塬卻叫住她。

    “我來參加校友會。”周津塬頓了頓，他平淡地說，“在a禮堂。知道在哪兒？”

    不出周津塬所料，趙想容身為學(xué)渣之恥，逃課太多，對旁邊酒吧停車位的熟悉度都比學(xué)校更多，她也不知道a大禮堂具體在哪里，茫然地左右看了眼。

    有年輕的大學(xué)生路過他們，都是青春的小姑娘。趙想容突然想到了蘇昕，她冷冷地想，周津塬現(xiàn)在和蘇昕在一起呢，他又找到自己，怎么，男人都那么賤嗎？

    她還以為，周津塬可能好一點。

    兩人僵持片刻，她突然退后兩步，決然放棄正道，掉頭走進(jìn)旁邊正在修葺的工地里。

    周津塬早習(xí)慣趙想容各種天馬行空的行為，但稍微一愣，知道她是孩子氣地不想見他。

    他獨自站立著，不知道自己來這里找趙想容做什么。

    水泥地上都是裝修垃圾的薄板和鋼條，有紅白的摘牌立著，寫著“工地危險”。周津塬凝視著趙想容鉆進(jìn)小樹林的位置，隱約記得，這里挨著湖。

    過了會兒，他也走進(jìn)去。

    “出來，我有事要問你?！彼⑽⑻岣呗曇?，聲音在夏日的夜晚不大，但非常清晰。

    周圍靜悄悄的，也許趙想容走進(jìn)這小樹林，是沿著其他道路走了。

    周津塬掏出手機(jī)，撥了趙想容的電話。

    他倆都刪除了對方的電話，但號碼都記在腦子里。電話還沒接通，對方是忙音。趙想容顯然又把他拉進(jìn)黑名單。

    周津塬面無表情地打開手電，打算把小樹林巡邏一遍再走，以趙想容的智商，她很可能會在這里迷路，走失，最后掉進(jìn)湖里。

    他邊走邊往四處看，留神有什么人影。

    但走著走著，周津塬打了個趔趄，腳底突然一空。

    他腦子瞬時閃過一連串的念頭，下面是什么？這是校園里挖的一米多深的暗溝。里面有鋼管嗎？周津塬還沒想到答案，眼疾手快地伸胳膊擋了下，想抓著旁邊的泥土，但還是摔下去。

    這已經(jīng)不是他離婚后第一次受傷了，趙想容真是該死。

    接著，周津塬聽到自己的骨頭發(fā)出聲音，下一秒，重重地摔在溝里。

    溝挖得很深，幸好沒有管道，一米多摔下來，周津塬背部著地，瞬時間都沒有知覺。他吐出了半嘴土，咳嗽著，第一反應(yīng)是檢查手和頭，幸好都還沒事。

    手機(jī)已經(jīng)不知道丟在哪里，他足足坐了好幾分鐘，在黑暗中無聲地喘息。隨手一摸，都是濕淋淋的水和泥土。

    周津塬抬頭擦了下嘴。

    就在這時，他聽到溝對面有人輕輕挪動。周津塬目力和聽力都很好，隨后看到，樹后面躲著一個俏麗地紅影。

    趙想容盡量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后面?zhèn)鱽砝淅涞匾宦暋?/br>
    “看得開心嗎？”

    趙想容蹙著眉，緩慢回過頭。

    她更冷地說：“這都沒摔死你嗎？”

    周津塬前因后果一轉(zhuǎn)，頓時明白了。

    趙想容剛剛躲進(jìn)小林子里，但是，她謹(jǐn)慎地沒走遠(yuǎn)，看到地面有這條窄溝，也避了過去。他跟進(jìn)來，剛剛叫她，她聽到了卻不答應(yīng)，他來找她，她躲在樹后面沒回答。她明知道前方有溝，也不提醒，眼睜睜地看著他直接摔下來。

    他想到這里，心突然沉了下去。

    在兩人的婚姻中，周津塬不想承認(rèn)，但是，他倆之間確實維持非常微妙的緩沖和底線。這種東西超越愛情和友情，混合在兩者中間，接近義氣。他倆把戰(zhàn)場控制在兩人之間，彼此也不會撕破臉。周津塬在平時忍耐地任趙想容胡鬧，趙想容也會在她胡鬧完后又主動和他和好。

    但是，他們并不會對對方下狠手。

    只不過，那界限已經(jīng)隨著兩人離婚，徹底地消逝了。

    趙想容安安靜靜地站在不遠(yuǎn)處。依舊是不可方物地美，但她臉上露出的那種表情，就是另一個趙奉陽。她可以眼睜睜，漠然地看著他跳進(jìn)深淵，而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就走。

    趙想容已經(jīng)完全不在乎，她是真的下定決心徹底想從這段關(guān)系割出去。雖然，她依舊笑嘻嘻地開玩笑。

    半晌，周津塬突然淡淡地說：“你要是不嫌麻煩，就把我拉上來?！?/br>
    趙想容聽得很清楚，但沒走上來。她順手舉起手機(jī)，照亮前方。

    閃光燈下，周津塬已經(jīng)在溝里艱難地站起來。他身高在那里，大半個上身能出來，抬頭瞇著眼睛看著她，冷面冷口，眼神不明，脖子往下都被暗黑籠罩著。

    兩人沉默著，趙想容想，剛剛是不是應(yīng)該厚道點，提醒他腳下有坑。

    周津塬的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光，已經(jīng)把她打量完。

    他目光冰冷，說：“別動?！笔直弁耙粨?，居然就跳出來。

    趙想容的面色這才微微一變，抱著簡歷，謹(jǐn)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想，周津塬來找自己做什么？肯定是又沒什么好事。

    周津塬大步走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眸色是最幽深的黑色。

    他說：“趙想容，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你對我隱瞞一句話，你現(xiàn)在也會在溝里?！?/br>
    趙想容一動不動，就仿佛是最精美的海報版印畫。不過，她一點也沒笑，完美的五官接近靜止，竟然像換了一個人。

    周津塬似笑非笑地問：“你以前，有沒有過筆友？”

    第50章 50

    趙想容一點也沒慌。她被他拽著, 半支手臂依舊緊摟著懷里那一小沓簡歷。

    周津塬低頭看著她，趙想容也冷眼瞪回去, 甚至還露出個挑釁的微笑。她是很能氣人的，他越是動怒, 她反而犟著, 也憋著什么都不說。

    男人也沒發(fā)作，只眸色不明。

    他突然間伸手，趙想容以為周津塬要掐住自己，強撐著也不躲。但是, 周津塬卻將她懷里那堆簡歷奪走。

    他手臂一揚。大學(xué)生給她雜志社投來的簡歷, 天女散花似的在半空中飄揚。

    周津塬平靜地望著那十幾頁簡歷, 簡歷四散落在地面。他轉(zhuǎn)過頭，趙想容臉色蒼白, 唯獨漂亮的眸子里就像落了火星般，開始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