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中宮召見了各家命婦,才偶然透露些許意向，一名優(yōu)秀的世家貴女應(yīng)生而優(yōu)雅,出身高貴,儀態(tài)端莊,擅長女紅、茶藝、禮儀,妝容得體，略通琴棋書畫,略懂亦可，有一定品味與鑒賞能力，不善妒并懂得持家……

    似乎這樣內(nèi)外完美于一身的女子，才有資格入皇上的眼。

    隱隱有傳言稱，皇上想透過這次選秀來為端王好好挑選一位德才兼?zhèn)涞呐印?/br>
    無論從哪邊來的消息,都能確定，對九子的未來夫人，帝后都是相當(dāng)重視的。

    讓李昶想不明白的是，怎么最后就落到云棲頭上了呢。

    聽方才皇帝的語氣，顯然是不太滿意云棲的，不然也不會用[綽綽有余]這樣的詞。

    李昶一時語塞，奉天殿顯得如此空曠。

    弘元帝對李昶的反應(yīng)并不奇怪，以為李昶這是太過喜極而涕，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

    他的青雀如此好，配給誰都是虧了。

    弘元帝就是這樣的性子，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他現(xiàn)在正是對九子最虧欠的時候，只想把天底下最好的給九子。

    若不是青雀三年前堅持婚事自理，非要自己選，這人選怎么都輪不到李家那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姑娘。

    那李云棲毫無絲毫才情的名聲傳出來，更沒什么美名，別提沒內(nèi)外兼修，連容貌都不一定有，哪里能當(dāng)青雀的正妃。

    前世云棲之所以能入端王府，全因端王當(dāng)時已出了事，世家貴族最重視名聲與傳承，怎可能送女兒進(jìn)去守活寡，要求一再降低才能輪到云棲。

    可現(xiàn)在陰差陽錯，正是端王名聲、寵愛最盛的時候，有一級世家待選，何必退求其次。

    李昶深吸了幾口氣，頗為為難道：“陛、陛下有所不知，小女正與汝襄候府家的長子談婚事，這恐怕……”

    婚事總有個先來后到，兩府邸就婚事之事已討論了一個月。若沒皇帝這一遭，明日兩家就要交換庚帖了。

    弘元帝當(dāng)然知道，在小九確定了李家姑娘后，就派人了解了一下李云棲的婚嫁情況。

    在弘元帝看來這根本不算事，就是訂了婚約也能給取消了。既然前頭鋪墊了那許多，只要李昶還在意升遷，就該不提這件事。

    聰明人懂得該開口時開口，開口說什么話才能讓皇帝滿意。弘元帝一直認(rèn)為，李昶是聰明人，看來是看走眼了。

    李昶在這情形下，還要再提侯府，很是沒眼色。

    弘元帝語氣稍變，笑容漸漸消失：“哦，那是定下婚事了？”

    “還未。”

    “還沒定下，就是待字閨閣！你家女兒是如何金貴了，連朕的青雀還要挑剔？”帝王厲色掃來。

    你女兒就是仙女下凡，在皇家面前也沒你挑剔的份！

    最讓帝王不滿的是，他本就反對李家女，這戶人家居然還有膽量婉拒，李昶這官位是不想要了！

    帝王震怒，仿佛下一刻李家就要遭殃。

    “臣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那就是你對青雀不滿，或者說——對朕不滿??？”

    說到后頭，語氣已沒了什么溫度。

    李昶背上附著一層汗，幾乎拿李家的前程為賭注，鄭重地磕了頭：“端王殿下乃人中龍鳳，實在是小女配不上。小女前幾年才認(rèn)回，少了那十來年的世家修養(yǎng)，如何堪當(dāng)端王妃，再者，痛失愛女十年來，賤內(nèi)患上了心疾，惟愿小女能自行擇婿，求陛下明鑒！”

    李昶的語氣透著些許哽咽，那凄慘語氣讓盛怒的帝王也稍稍沉默了些，李昶雖不識抬舉，但不可否認(rèn)這擇婿標(biāo)準(zhǔn)與自己不謀而合，有瞬間居然產(chǎn)生了些共鳴。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無人再開口說話。

    李昶緩緩閉上了眼，做了最壞的打算。

    弘元帝已經(jīng)半日沒服仙丹，頭又開始暈了，也沒那耐心再多說。

    帝王從上方走下來，經(jīng)過李昶，道：“朕會給李家?guī)兹諘r間準(zhǔn)備?！?/br>
    意思是圣旨不會馬上下來，朕寵信你，再等幾天。

    這是沒有轉(zhuǎn)圜余地了，只是帝王還是看在李昶愛女心切下，緩了期限。

    弘元帝頓了頓：“李愛卿，別讓朕失望?！?/br>
    一句話，震地有聲。

    李昶愣愣的，他忽然明白為何九子那么受寵，九子在某些方面與弘元帝極像，那種仿若將人傲骨一寸寸剔除的決絕。

    他只是沒想到皇帝沒治他的罪，可見皇帝還是給了李家薄面。

    趙順?biāo)χ鲏m，帶著李昶出去，直到晚風(fēng)吹來，李昶才驚覺背后滿是冷汗，涼得徹底。

    趙順笑道：“李大人可千萬要好好考慮，皇上今日已經(jīng)給您機(jī)會了，這機(jī)會可沒第二次了?！?/br>
    “是，謝謝公公提點(diǎn)，是李某無狀了。”李昶掏出銀子遞了上去。

    趙順笑納后，讓手下得臉的太監(jiān)將李昶送出宮門。

    還有些渾噩的李昶在看到來人，怔在原地，居然是被送入宮中的李嘉鴻，他瘦了許多，臉上還有些嬰兒肥，在一群干瘦的小太監(jiān)中顯得白胖，有福氣的模樣，他臉上掛著諂媚的笑，仿佛不認(rèn)識李昶一般。

    李昶沒想到幾年過去，李嘉鴻居然真的爬上來了，除了背后的李家，更多的要靠李嘉鴻本身。

    李昶詢問李嘉鴻近況，李嘉鴻知無不言，看著并不記恨李家。

    到了宮門口，李嘉鴻望著李家的方向，幽幽道：“咱家在宮里，最是想念音堂弟，望李大人替咱家問聲好?！?/br>
    李昶看著月色下小太監(jiān)面團(tuán)似的柔和笑容，緩緩點(diǎn)頭。

    .

    春夏交接時節(jié)的李府正是百花爭相的時候，劉mama掀開珠簾，見老夫人瞇著眼看繡房送來的最新龍鳳花樣，待老夫人挑好了才會交給余氏，敲定最終花樣才會讓云棲按照樣兒繡嫁衣。

    李府也不知道遭了什么霉運(yùn)，前些年孫子輩的孩子接二連三的出事。大孫子李嘉鴻入了宮，李嘉玉離了家不知去向，連個音信都沒穿回來。曾經(jīng)最有出息的李崇音放棄秋闈云游四海，缺了三年結(jié)果還是未知數(shù)。最寵愛的小孫女又是被掉包的西貝貨，那以后熱熱鬧鬧的邰平閣冷清了許多，老夫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氣神，精神大不如前了。

    外人都道老夫人為了讓孫女攀高枝四處牽橋搭線，丟了世家牌面，又怎知老夫人的難處。

    劉mama端了湯蠱過來，勸道：“老夫人，可別壞了眼?！?/br>
    老夫人笑道：“才多少會兒，看完也要緊著做，不然趕不上云兒的婚期?！?/br>
    “那嚴(yán)世子還能跑了不成，您先用些湯吧，這可是五姑娘特意吩咐的白芨豬肺湯，補(bǔ)肺治虛咳，還是五姑娘親自在后廚挑的，說要新鮮的才效果好?！?/br>
    老夫人放下花樣，讓身邊的婢女打賞了繡房的女工，揮了揮手讓她們過幾日再來。

    一旁的婢女又低聲報告了幾句，說姚氏又偷偷拿著賬房的銀子放利錢了。老夫人眼底閃過一絲厲色，這幾年姚氏娘家的生意越來越差，姚氏用著假賬不停補(bǔ)貼娘家，如今居然敢放利錢，這要查起來李家顏面往哪里擺。

    老夫人是后悔的，當(dāng)初為了維持李家生計，讓長子娶了個皇商之女，如今生意做不下去了居然干這喪盡天良的事！

    姚氏為了拿到管家權(quán)，這幾年明里暗里地竄說老夫人分府。

    老夫人一輩子在后宅沉浮，老了還要受媳婦的掣肘，自是不肯，只要她活著一日，李家就沒分府的可能。她深知一家子只有擰在一起才能渡過難關(guān)。

    一次云棲來用飯發(fā)現(xiàn)湯水中含有些許毒性藥物，她這條老命就要慢慢交代了。老夫人萬萬沒想到，姚氏有這膽量來暗害她！

    可惜這事因無證據(jù)，奈何不了姚氏，只是經(jīng)此一事，東西兩府矛盾日益激烈，李昶在朝為官期間，除了應(yīng)對皇帝保持中立，警惕政敵外，還要防備著內(nèi)斗，李達(dá)的不斷扯后腿。

    那毒粉每次只下很少的分量，老夫人已經(jīng)用了半個月，雖然云棲發(fā)現(xiàn)及時，已解毒但到底壞了底子。

    老夫人喝著暖湯，看著外頭的日光：“天熱了，給襛盛庭送些解暑的湯……”

    “不必勞煩送來，孫女過來向老祖宗討要些，老祖宗可不能嫌棄孫女?！币粋€明媚的身影進(jìn)入明間，如花般的嬌顏，總是掛著暖洋洋的笑容來到老夫人身邊。

    老夫人讓劉mama立刻去小廚房取湯，干枯的手拉過云棲，看著已經(jīng)出落得極為出色的孫女，滿是欣慰和驕傲，若是這孩子從小在李家長大，該有多好。

    “怎的這時候過來，烈日當(dāng)頭的。還有，這般沒規(guī)矩，老祖宗只有一品誥命才稱得上。”李老夫人是三品淑人的誥命。

    “是是是，老夫人說的是?！痹茥χ眠^婢女的羽扇為老夫人扇風(fēng)。

    老夫人嘆了一聲：“你四姐要回府了?！?/br>
    云棲愣了愣：“是因選秀在即？”

    她不會以為趕人去別莊，就真的與李映月不相往來了。

    “落選就算了，如若中選，哪怕不入宮也會被指給皇子或是朝臣。”

    云棲知道不會落選，這與李映月長相人品都沒關(guān)系，李家這么多年就一個李映月在名單上，皇帝只要還用得到李家就會拉攏。

    “她回了李府，就是李府小姐，”老夫人也知道這事有多膈應(yīng)，但有些話必須說，“云棲，你最好去迎她?！?/br>
    “老夫人……！”紫鳶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夫人，這些年小姐回府老夫人就會帶著小姐去參加那些聚會，讓小姐被那群命婦品頭論足，只為了讓小姐高嫁好光復(fù)李家門楣，無論五小姐做得有多好，老夫人好像都看不到！

    現(xiàn)在還要對幾次暗害小姐的李映月姐妹情深，就為了李家的名聲嗎？

    憑什么，就因為她們小姐好性子，就活該被欺？

    他們小姐的委屈，又向誰去訴？

    云棲拉住紫鳶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紫鳶眼眶盈著水光，在云棲的目光中，慢慢退回原位。

    “是云兒教導(dǎo)無方，讓丫鬟沖撞了您?！痹茥χB眼神都沒什么變化。

    老夫人看了眼紫鳶，眼底劃過一絲贊賞，對云棲道：“這些年你的教養(yǎng)禮儀絲毫不比外面的閨秀差，甚至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們，這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壞事?！倍丝茨慵薜氖钦l。

    李府堪堪維持昔日光景，卻早已是日暮西山，本有李昶的高官進(jìn)爵，可如今李昶、李達(dá)兩子政見相佐，指不定釀出大禍，若再姐妹相殘，這樣的云棲幾乎孤立無援，如何在夫家立足？

    花苞露出尖角，荷葉交相呼應(yīng)，湖中微波飄蕩，楊柳輕拂。

    “五小姐……”紫鳶欲言又止。

    “無事，李映月回來也好，省的外頭都說李家絕情。”這些年不是沒這流言蜚語。

    “您不傷心嗎？”按老夫人的說法，李映月這次回來，待遇不會差。

    “為什么?！睕]用心何來傷心，她只是在攢自己的籌碼，除了父母沒人值得她傷筋動骨了。

    云棲拿著魚食喂著菡萏池里面的錦鯉，看著它們爭相搶奪。

    紫鳶遠(yuǎn)遠(yuǎn)望著云棲的背影，有些孤獨(dú)，您真的一點(diǎn)不在乎嗎？

    一個頎長身影走近，看到來人，紫鳶剛要行禮就被來人揮退。

    云棲喂著喂著，見瓷碗中的魚餌用完，才慢慢回神。

    卻見瓷碗被一只干凈白皙的手拿走替換成新的，又是滿滿的魚食。

    身穿淡青色常服的年輕男子擺了下衣袂，與云棲不遠(yuǎn)不近地坐著，有的人萬般陰險詭譎，卻總是在最恰當(dāng)?shù)臅r候出現(xiàn)。

    云棲看眼在陽光下像是發(fā)著光的李崇音，對視一眼，無聲的默契。

    云棲不開口，轉(zhuǎn)而繼續(xù)喂著魚。

    兩人保持著沉默，李崇音也像是沒事一樣，陪她坐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