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尋把粉筆掰斷了，從小黑板前抬起頭。他記得，他當然記得，劉晨曝光側(cè)寫師的那一晚，有個瘋狂的家伙把電話打進來，還攻擊了他的系統(tǒng)。

    但那不是瘋子嗎？

    “是嗎，”時山延想了一下，“讓我確認一下，你說這次的兇手是那個偷拍我犬牙的變態(tài)？”他終于想起來了，手指隔著椅背輕輕敲著晏君尋，“啊……那我有點怕了?！?/br>
    晏君尋的背部有微妙的反應，像被細小的觸角蟄了一下。他不用回頭都知道，時山延手指上還纏著熊貓?zhí)刭浀膭?chuàng)可貼。

    第42章 真假

    “我的聊天室里臥虎藏龍。這些粉絲, 我的擁躉，他們熱衷于和我分享他們查找到的蛛絲馬跡。我覺得這是個非常健康的相處模式，我們相互幫助、相互監(jiān)督, ”劉晨坐在這里侃侃而談, 他覺得自己找回了自信, 面對側(cè)寫師，他有自己的籌碼，“我時常從他們那里得到督察局案件的最新進展?！?/br>
    “聯(lián)盟鼓勵大家相互監(jiān)督，”姜斂的轉(zhuǎn)椅定在原位, 他說，“但你根本無法保證這些人提供的消息是真實的?！?/br>
    姜斂在暗指“五月的雪”。這個id當時給劉晨透露了側(cè)寫師的消息, 卻沒有告訴他側(cè)寫師來自黑豹。

    “某些時刻放棄一些信息的真實性很有必要, ”劉晨直視著姜斂，“你們的信息是很真實，可是結(jié)果怎么樣？你們一直在受到輿論攻擊。你以為公眾真的在乎真相嗎？不, 完全不，公眾根本不在乎真相，他們只要驚悚的標題，刺激的內(nèi)容，還有和自己無關(guān)的陰謀。我舉個例子, 希望你不要覺得被冒犯。姜斂, 你在那些輿論里被形容成傅承輝的走狗，有不少人言之鑿鑿地說他們看到你向傅承輝行賄?！?/br>
    “我知道，”姜斂皺起眉，“但他們沒有證據(jù)。”

    “證據(jù)？你想要怎樣的證據(jù)？這又不是場官司，”劉晨被姜斂的話逗笑了，“這就是場消遣。誰在乎證據(jù)呢？你在乎？我隨時可以給你偽造, 你只是公眾的消遣對象?！?/br>
    “他究竟想說什么？”玨在樸藺耳邊小聲詢問。

    “我在證明真實無用。時代信息是什么？是公眾需要什么，我們創(chuàng)造什么。輿論時刻都壓在我的頭頂，可是我不在乎，我為他們找到了不少話題，那些極端且具有爭議性的話題，這是我和我的團隊能夠起死回生的原因?！眲⒊肯駛€成功人士，“督察局也處在這種危機中，所以我說，我們最好能合作。你們給我真實的案件資料，我替你們塑造漂亮的公眾形象。這樣對我們大家都好，對停泊區(qū)也好。”

    “督察局不需要，”姜斂說，“你也不用沾沾自喜，更不用把公眾當作傻子看待，你只要如實回答有關(guān)‘擺渡人’的事情就可以了?！?/br>
    劉晨感到惋惜，他不止一次向督察局提出合作，但都被姜斂回絕了，他認為姜斂是在害怕傅承輝，只能應付似的回答問題：“‘擺渡人’留言告訴我這個案子，起初我沒有當真，但他還留下了這次的殺人時間。后來人真的死了，我發(fā)現(xiàn)死亡時間和他說的時間完全一致?！?/br>
    “只是時間嗎？”

    這是晏君尋今天問出的第一個問題。

    劉晨看向晏君尋，他是真的才注意到晏君尋。

    晏君尋過于年輕的臉比樸藺還沒有說服力，他有些凌亂的頭發(fā)遮擋著眉毛，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他的神情很疲憊，仿佛隨時都能趴下睡著。但他確實很漂亮，是不太情愿展示出來的漂亮。

    “還有幾段日記?！眲⒊堪殃叹龑ぎ斪髁擞涗泦T一類的人。

    晏君尋觀察著劉晨的眼神，順其自然地進入了記錄員角色。他從抽屜里拿出紙筆，起身越過桌子，把紙筆放到劉晨跟前，說：“請你詳細復述一遍日記的內(nèi)容?！?/br>
    “你們還在用紙筆嗎？我以為你們走在時代前沿，不用紙筆了?！眲⒊磕闷鸸P，在落筆前停頓了，不過他沒有提問，“2160年，5月6日，晴天……”劉晨邊說邊寫，他寫了幾行，忽略晏君尋，對姜斂說，“我沒記那么清楚，如果你們想要，我可以把那些日記截圖發(fā)給你們?！?/br>
    晏君尋回到座位上，沒有出聲。

    姜斂點了點頭，說：“謝謝配合?！?/br>
    劉晨在發(fā)截圖前又猶豫了，他嘴里說著：“我找找……你們真的能靠這些東西破案嗎？”他再次看向時山延。

    時山延還沒有回答，抽屜里的通導器先振了一下。他把椅子向后仰，一邊看著通導器的消息，一邊回答劉晨：“能，我可是神棍?！?/br>
    消息是晏君尋發(fā)的，他說：【嚇他?！?/br>
    時山延回了個【=w=】，說：“……你發(fā)了嗎？”

    劉晨把截圖發(fā)了過來，時山延看了一下，上面有些亂碼，寫得像是隱蔽網(wǎng)站里的符號黃文，還有很多感嘆號。

    【2160年5月4日，晴天*！成功狩獵！獵物0%￥遲鈍！??！笨**#惡?。。∵M食時不斷！尖叫！吵死了！我進行（）……！】

    “‘擺渡人’給你發(fā)的是這個？”時山延的目光壓向劉晨，“是嗎？”

    劉晨看了眼內(nèi)容，說：“就是這個?！?/br>
    “很好，”時山延笑起來，問起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你從家里趕來的嗎？”

    “是，”劉晨在時山延的注視里有些局促，他挪動了下屁股，換了條架著的腿，“我家離這里還挺遠的，好的小區(qū)離這里都挺遠的，所以我來得有點遲。”

    “你夫人真賢惠，”時山延說，“鞋也是她幫你擦的嗎？”

    “是，”劉晨不自覺地看向自己的鞋，接著說，“有什么問題嗎？我的衣服都是她打理的?！?/br>
    “襯衫呢？”時山延抬手虛虛地拉了下自己空空的胸口，“還有領(lǐng)帶。”

    “是，都是，”劉晨說，“這也是調(diào)查的一部分嗎？”

    “不是，”時山延示意他不要急躁，“你是從家里趕來的嗎？”

    “是，我說了，”劉晨把腳放回去，“我從家里趕來的?！?/br>
    “你沒有開車。”

    “有人送我，”劉晨飛快地說，“朋友?！?/br>
    “什么朋友，”時山延盯著他，“替你夫人為你熨衣服的那位朋友嗎？”

    “你在說什么……”劉晨笑出聲，他再次拉了下西裝外套。

    “你們在車里吻別，情意綿綿，她拉了你的領(lǐng)帶，你抱了她，然后你的外套卡在縫隙里了，你把衣服拽出來，發(fā)現(xiàn)扣子掉了，”時山延還是后仰著椅子，在給晏君尋打字，“但你覺得沒什么，督察局又不會采訪你，你就這樣上樓了。”

    “胡言亂語！”劉晨拉著西裝，那里確實掉了顆扣子，這是他不得不反復拉的原因。他變了臉色，要站起來，說：“調(diào)查結(jié)束了吧？我得走了?！?/br>
    “她還在等你嗎？”時山延輕“嘖”了一下，“你們要去干嗎？”

    “神經(jīng)病！”劉晨真的站起來了。

    “你在車里對著倒車鏡擦掉了口紅，不過我建議你們不要在噴完香水以后相擁，味道真的一言難盡?！睍r山延把消息發(fā)出去，再次看向劉晨。

    劉晨在他的注視里胸口起伏。

    “她是你夫人的朋友嗎？”時山延漫無目的地猜，“你的人際關(guān)系看起來很復雜，實際上就那么幾個。她比你夫人年輕，挑選的香水……味道真的很明顯。你覺得這件事情會曝光嗎？你不在乎，但她不是你唯一的情人吧。”

    “別說了，”劉晨拽著衣服的樣子就像拽著遮羞布，他喊道，“你根本證明不了……毫無邏輯！”

    “誰在乎，”時山延露著犬牙，讓人分不清剛才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他重復著劉晨的話，“公眾需要什么，我們創(chuàng)造什么?！?/br>
    劉晨煩死側(cè)寫師了，他甚至覺得情人的口紅印還在自己臉上，自己渾身都是破綻。這他媽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快點，”時山延垂下食指，印有熊貓的創(chuàng)可貼引人注意，他說，“我再確認一遍?！當[渡人’給你發(fā)的是這個嗎？”

    劉晨梗著脖子，僵硬地說：“……不是。”

    晏君尋的通導器一直在振，消息瘋狂彈出。

    【你還在生氣嗎？】

    【因為接吻？】

    【給我點表情吧?！?/br>
    【你干嗎不繼續(xù)看我呢？】

    【“偷窺”真的讓你感覺羞恥嗎？用不著。】

    【請你看我，快點?！?/br>
    晏君尋忽略這些消息，他盯著面前的白紙，直到消息頁面彈出一句。

    【我是不是沒告訴你，昨晚我在浴缸里自慰過了。】

    晏君尋捏著通導器，倏地看向時山延，不敢相信。

    第43章 青蛙

    時山延氣定神閑地迎接晏君尋的目光。

    晏君尋在大腦當機前還在分析時山延的表情, 最后在滿腦子的警告聲里得出結(jié)論。

    時山延說的是真話。

    這他媽是真的！

    那邊的姜斂還在詢問劉晨：“‘擺渡人’到底給你發(fā)了什么？”

    “真的是日記！”劉晨把西裝都攥皺了，“……只不過是手寫日記的照片?！?/br>
    “看到我們的側(cè)寫師了嗎？不要再撒謊了。我們要看看這些照片，”樸藺用筆指了指劉晨面前的光屏, “你馬上如實發(fā)過來, 不然我們會檢查你的編號資料。”

    玨適時接話：“我們的檢查是合法的?！?/br>
    “我知道了！”劉晨又坐回去, 他用力點著光屏，“‘擺渡人’就發(fā)了這些給我，我都給你們了，可以了嗎？能結(jié)束了嗎？”

    樸藺看著那些照片, 它們都是手寫日記。拍攝照片時的光線很差，日記應該被水打濕過, 有些字跡不清晰, 但和劉晨偽造的截圖有些出入。樸藺趁著記錄的空隙給玨發(fā)消息。

    【這人嘴里就沒有幾句實話?！?/br>
    【晏先生最開始就暗示過他，】玨停頓幾秒，繼續(xù)回復, 【晏先生當時給了他紙筆?！?/br>
    樸藺想起幾分鐘前劉晨拿到紙筆時的神情，他瞄了晏君尋一眼。

    【側(cè)寫師怎么猜到日記是手寫的？】

    【信息捕捉。兇手在每次犯案后都留下了手寫的“再見”?！揩k想提醒樸藺工作時間別聊八卦，可它還是沒忍住，【我爸爸說晏先生的捕捉能力堪比光軌區(qū)的雅典娜。】

    樸藺想感嘆一句，又覺得沒意義。他余光里的晏君尋神色冷漠, 又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他想：這家伙干嗎總是不高興？

    晏君尋的通導器還在振動, 他忽然攥緊通導器，把它當著時山延的面關(guān)掉了，然后扔進了抽屜里。

    “你和‘擺渡人’私聊過嗎？”姜斂鏡片后的眼睛盯著劉晨。

    “當然私聊過，這種信息誰不想要呢？”劉晨很容易忘記自己吃過的癟，“‘擺渡人’給我留言，我看到以后就私聊了他。不過我要先聲明一點, 我不知道他就是兇手?！?/br>
    姜斂接著說：“你不知道？你在視頻里和他通話的時候可沒有驚訝?！?/br>
    “我覺得你在夸我專業(yè)，這是基本的臨場應對能力?！?/br>
    樸藺跟著說：“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報警吧？你為什么不打給督察局？”

    “你說的不是正常人，而是普通人，”劉晨擺正姿勢，他決定再給這些人上堂課，“你能確保督察局里沒人給其他媒體透露消息嗎？我不會給同行分享我的第一情報。這案子就適合做專題，它享受著陳秀蓮帶來的曝光紅利?，F(xiàn)在的結(jié)果不好嗎？大家都在關(guān)注這個案子?！?/br>
    “關(guān)注”是劉晨講話的要點，他不止一次提到這個詞。

    “我私聊‘擺渡人’的時候，他還很正常呢，和他在通話里表現(xiàn)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劉晨想了一下，“這也是種爆點，這種具有反差特性的人物形象，很容易給公眾留下印象。我想這案子不論最后結(jié)沒結(jié)，‘擺渡人’都會成為很多藝術(shù)作品的素材?！彼f到這里，又看向時山延，帶著點微妙的討好，“你們也可以借助他為側(cè)寫師扳回一局。一個心理變態(tài)的系列兇殺案兇手，被一個黑豹出身的觀察力非凡的側(cè)寫師抓住了。這多好，到時候大家都會崇拜側(cè)寫師的?！?/br>
    樸藺懷疑他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是劉晨眼里的“數(shù)據(jù)”，他可以把他們隨便放進自己的報道里，用點藝術(shù)加工，攪起輿論罵戰(zhàn)，引來所謂的“關(guān)注”。劉晨就要這些，他的道德就跟他說的“社會弱勢群體”一樣，都被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時山延玩著手里的通導器，說：“你把那叫作‘崇拜’？那只是不成熟的幻想模板。一個黑豹出身，觀察力非凡的側(cè)寫師，他在停泊區(qū)案件里面對邪惡的兇手們戰(zhàn)無不勝。那不是側(cè)寫師，那是神棍?！?/br>
    這種崇拜對督察局和側(cè)寫師都沒有好處，劉晨是在靠輿論捏造一個人設(shè)。這個捏造出來的“側(cè)寫師”，當他接受群體崇拜的那一刻起，他就與晏君尋本人脫離了。他既要完美符合個體苛刻的道德要求，還要時刻遵循個體基于人設(shè)屬性的幻想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