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詹事大人?祖籍姑蘇，小?老兒的家鄉(xiāng)也在姑蘇?！?/br>
    衛(wèi)湛淡淡笑開，隨口說出一句方言。

    薛御醫(yī)下意識以方言作答。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在颯颯竹林中?以家鄉(xiāng)話聊了?許久。

    薛御醫(yī)年事已高，妻子離世，膝下一子在多年前走散，杳無音信。他孤身一人?，想要落葉歸根，故而，想托衛(wèi)湛在他離世后，將他的尸首葬于家鄉(xiāng)姑蘇。

    一片竹葉落在老人?花白?的發(fā)間，衛(wèi)湛抬手摘掉，“晚輩記下了??！?/br>
    薛御醫(yī)躬身施禮，“大人?之恩，不?勝感激，若有來世必當(dāng)報答?！?/br>
    衛(wèi)湛扶起老人?，“今生還未過完，薛老何言來世？”

    “伴君如伴虎，小?老兒自知命不?久矣?！?/br>
    景安帝的暴戾朝野上下無人?不?知，時常遷怒于侍者，只有趙得貴圣寵多年不?衰，薛御醫(yī)不?覺得自己有趙得貴八面瑩澈的本事。

    衛(wèi)湛看向他背著的藥箱，那里?面全是為皇帝準(zhǔn)備的珍貴丹藥。

    “薛老覺著，陛下的身子骨還能支撐多少時日？”

    “這......”

    “這里?沒有旁人?，薛老但說無妨。”

    薛御醫(yī)慎重思考后，道：“依小?老兒之拙見?，恐是熬不?過下一個春日。”

    衛(wèi)湛默然，前世，景安帝于次年二?月廿七昏迷不?醒，由新立的太子沈懿行?代理?朝政，卻是威嚴(yán)不?足，難以服眾，致朝中?大亂，多方奪嫡。

    而自己折在次年三月初九，并不?知曉后來的朝事，但不?難想象國?祚受到多大的重創(chuàng)。

    這一世，距離次年二?月廿七，還有三月有余。沈懿行?錯過了?尋回皇子身份的機(jī)會。

    但他依舊要付出代價。

    **

    當(dāng)晚，衛(wèi)湛回到府邸，按著秋荷的意思，坐在了?躺椅上。

    寧雪瀅和青岑站在一旁，安靜看著秋荷施針。

    要說青岑對秋荷的醫(yī)書還抱有不?確信，衛(wèi)湛可謂坦然接受，亦或者說是看淡了?結(jié)果。

    一根根銀針刺入身體的xue位，衛(wèi)湛感到心跳變得劇烈。

    以毒攻毒嗎？

    他面上無波無瀾，像是睡著了?。

    相比秋荷，寧雪瀅扛起的責(zé)任更大。倘若刺壞了?世子爺，自己會陷入眾矢之的。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男人?身上，見?他面色蒼白?，額頭沁出薄汗，不?自覺握緊手中?的絹帕，卻沒有出聲打擾秋荷施為。

    想要打下手的她，因缺乏經(jīng)驗(yàn)，只能先行?旁觀。

    施完一副針，秋荷吐出口濁氣，“奴婢還沒為姑爺這般氣場的人?針灸過呢?！?/br>
    衛(wèi)湛睜開眼，“我是何氣場？”

    寧雪瀅看向秋荷，玩笑道：“你要好好回答?！?/br>
    秋荷認(rèn)真?想了?想，翹起嘴角，“高嶺雪蓮、深淵幽蘭?！?/br>
    這都是贊譽(yù)吧，也不?知這小?丫頭是有意巴結(jié)還是出自真?心。

    寧雪瀅搖搖頭。

    之后，秋荷和青岑一同?退出房間。

    寧雪瀅看了?一眼漏刻，距離子夜已不?到一個半時辰，不?知針灸和用藥是否會制止衛(wèi)九“醒”來。

    為衛(wèi)湛扯了?扯搭在腿上的毯子，寧雪瀅問道：“可覺得異樣？”

    “沒多大感覺?！毙l(wèi)湛拉住她的手，將人?拽進(jìn)?懷里?。

    寧雪瀅維持不?住平衡，一只手撐在搖椅的扶手上，“剛施針完，別鬧了??！?/br>
    衛(wèi)湛不?容分說地將人?圈在懷里?，輕嘆一聲：“陪陪為夫?！?/br>
    夜已深，萬籟俱寂，屋外朔風(fēng)泠泠，屋內(nèi)暖幽清香。

    針灸后大多需要靜躺，是以，在面對男人?的無禮要求時，寧雪瀅有點(diǎn)無奈，卻還是窩在了?他的懷里?。

    小?夫妻靜靜依偎，在前來送藥的秋荷眼里?，竟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放下湯碗，她便拿著托盤退下了?。

    寧雪瀅從衛(wèi)湛懷里?抬起頭，指了?指桌上的藥碗，“你放開我，我去給你拿藥?！?/br>
    “晾一會兒。”

    “秋荷會拿來就?是已經(jīng)不?燙了??！杯h(huán)在腰間的雙臂仍沒有撤開，寧雪瀅不?再縱著他，抬手捏住他的鼻翼，“松不?松開？”

    從未與人?做過如此幼稚的事，衛(wèi)湛甚覺新鮮，微張薄唇呼吸起來。

    寧雪瀅又捂住他的嘴。

    皆不?自知的脈脈溫情流淌在彼此之間，不?知哪一方先柔了?心腸。

    須臾，寧雪瀅端著藥碗來到躺椅前，一勺勺輕吹，再遞到男人?嘴邊。

    衛(wèi)湛的藥，都是由青岑驗(yàn)過才?會服下，可這一碗被送來時，青岑站在門外，被衛(wèi)湛以目光制止了?。

    子夜將至，寧雪瀅目睹一堵泥墻封閉了?書房的里?間，徒留晶瑩剔透的珠簾垂在墻外。

    青岑站在斜后方恭敬道：“夜深了?，大奶奶先去休息吧?！?/br>
    “我想在這兒?！睂幯]沒有照做，而是坐在了?外間的桌前，等待子夜中?段的到來。

    “郎君，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墻內(nèi)傳來衛(wèi)湛清越的答語：“聽得到?！?/br>
    “那我陪你說說話?！?/br>
    明日休沐不?必早朝，青岑也就?沒再嘮叨，默默退了?出去，留給小?夫妻隔墻私語的空間。

    寧雪瀅問了?許多問題，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日?，嵤拢扇兆邮怯刹衩子望}組成，無關(guān)緊要的家常話才?是最尋常的交流。

    “郎君的生辰快到了?，妾身沒什么可送的，特繡了?一個荷包，還沒有完成?！?/br>
    衛(wèi)湛的生辰是在臘月二?十七，距今還有一個多月。世家嫡長子的生辰，通常會設(shè)宴招待親友，寧雪瀅與董mama打聽過，每年到了?那一日，衛(wèi)氏的大多數(shù)宗親都會前來。

    熱熱鬧鬧的挺好，可衛(wèi)湛最多露個面。

    挺符合他的性子。

    寧雪瀅不?覺一笑。

    不?過荷包也非特意準(zhǔn)備，本就?打算送他一個，正好趕上這一時段。

    一墻之隔，衛(wèi)湛聽得認(rèn)真?，有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耐心。

    秋荷的施針和配藥開始起效，他靠坐在躺椅上，心跳舒緩，氣色漸佳。

    泥墻之外，寧雪瀅一邊說著，一邊目視漏刻，在緊張和忐忑中?，迎來了?子時中?段。

    嘀嗒嘀嗒的水聲敲打在靜夜，她站起身走到珠簾旁，看向開鑿出的小?窗。

    是機(jī)關(guān)術(shù)的一環(huán)。

    內(nèi)有玄機(jī)，開翕方便。

    青岑走進(jìn)?來，站定在禁閉的小?窗前，“世子？”

    里?面再次傳來清越的答語，“嗯?！?/br>
    青岑和寧雪瀅對視一眼，有些?拿不?準(zhǔn)里?面的人?是“誰”。

    畢竟換了?新的醫(yī)者，剛施過針灸，又服用了?湯藥，說不?定能在醫(yī)治心疾的同?時，扼制住小?伯爺“醒”來。

    寧雪瀅問道：“衛(wèi)九都是幾時出現(xiàn)？”

    青岑依據(jù)過往經(jīng)驗(yàn)，道：“會在子時中?段準(zhǔn)時出現(xiàn)?！?/br>
    第一次正面接觸這種詭異的事，寧雪瀅心提到嗓子眼，“衛(wèi)郎？”

    “是我?！?/br>
    還是熟悉的聲音。

    莫不?是秋荷的施針和配藥催眠了?衛(wèi)九？

    寧雪瀅有些?不?敢置信。

    青岑也不?確定，擰動一處旋鈕，打開墻上的窗口，彎腰向里?看去。

    狹窄的視野內(nèi)，男人?依舊靠坐在躺椅上，安靜如斯。

    是世子沒差。

    小?伯爺不?會這么安靜。

    青岑朝寧雪瀅點(diǎn)頭示意，寧雪瀅生出希冀，打從心底，不?想再與那晚雪地中?棄她而去的男子有任何瓜葛。

    但兩人?無法確定里?面的那個是衛(wèi)湛，不?是衛(wèi)九，故而沒有打開泥墻。

    “再等等。”青岑看向漏刻，“等過了?丑時再行?試探?！?/br>
    寧雪瀅點(diǎn)點(diǎn)頭，倚坐桌旁單手支頤，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到再醒來，已是丑時三刻，正是被青岑的聲音擾醒。

    青岑：“世子覺得如何？”

    一墻之隔，燈火如豆，躺椅上的男子轉(zhuǎn)眸平靜道：“還好?！?/br>
    青岑面露欣喜，在他的印象里?，小?伯爺“醒”來會做的第一件事是更衣，換上與世子不?同?的裝束，而不?是老老實(shí)實(shí)坐在那里?。

    青岑起了?開門的心思，沒必要一直關(guān)著真?正的世子爺。

    半晌，里?間的男子走到泥墻前，“開門吧，我無事?！?/br>
    青岑心弦微動，他從不?忤逆世子的話。

    可就?在他伸手探向旋鈕的一剎，寧雪瀅忽然扣住他的小?臂，向里?面的人?問道：“書房有一罐配好的姜茶，郎君可否喝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