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阮寧端端正正坐在房中, 全福太太正在替她梳頭。

    這位寧安王府老夫人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一口氣活到古稀之年，膝下子孫滿堂, 是世人眼中五福俱全之人。

    老人家年事已高, 手極熱極軟, 捏著梳子輕輕從阮寧頭上梳下去，笑瞇瞇的嗓音說一句：“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br>
    那雙握過歲月也經(jīng)過苦難的手摸了摸阮寧的頭發(fā), 梳子又梳下去：“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br>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阮夫人在一旁看著, 不由鼻尖一陣酸澀，眼眶紅了起來。

    梁茹兒也忍不住，猛地眨了眨眼睛。她拍了拍阮夫人的手, 安撫她：“寧寧只是嫁人了，她還會回來的?！?/br>
    阮夫人忙露出個(gè)笑容，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望著阮寧的目光從所未有的專注。

    大抵世上的父母都是如此, 女兒在身邊時(shí)總怕有朝一日自己撒手離去, 不能將她托付給信任之人；可真到目送她嫁人這一日，心中總有無限不舍。

    從得知有喜那一刻高興到不知所措, 到十月懷胎、看著她蹣跚學(xué)步牙牙學(xué)語, 再到小小黃毛丫頭長大了, 會跑會跳, 她心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充實(shí)起來, 小心翼翼守護(hù)著她唯有的寶貝, 唯恐有人傷害她。

    他們從汴梁回京時(shí), 小丫頭心心念念的是謝九玄。

    那時(shí)候她就有一種女人的直覺：阮寧的劫或許在這里。

    她知道那是怎樣一個(gè)人。

    阮寧不知世事，不懂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們歷經(jīng)磨難，心早已枯死，更可怕的是，那些人或許早已在黑暗中扭曲了心性。

    阮寧是清澈的湖泊，而謝九玄卻是深不見底一片漆黑的汪洋。

    他的閱歷讓他不會輕易被人打動，他遭受過的磨難讓他心若磐石。

    對任何女人來說，他是致命的吸引，卻也是致命的深淵。

    她很害怕那天真的小丫頭撞得頭破血流。

    可是她也不能剝奪她眼睛里那層明亮的光。

    果然，到了汴梁，一切都如她預(yù)感那樣。

    將軍身體越來越糟，她感覺魂魄仿佛漸漸要離開軀體，隨時(shí)都會跟著將軍離開。

    可她無法放下她的寧寧。

    她成夜成夜睡不著。

    將軍知道她擔(dān)心什么。他總是說：“丫頭長大了，遲早要嫁人的。她不在這里摔跟頭，或許會在別處，你總不能一輩子護(hù)著她。圣人千慮，也有馬失前蹄的時(shí)候，你該試著放一放手了。有一點(diǎn)我可以保證，謝九玄或許不會回應(yīng)她，但他會護(hù)她不被外人所欺。”

    最后，他看著她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我們一樣，很多夫妻相敬如賓也是一輩子。寧寧有她自己的路，得靠她自己去走。只要你在她身邊，她就有勇氣做任何事。就像小時(shí)候，你不也放開了手讓她一個(gè)人騎在馬背上嗎？”

    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她知道那跟騎馬不一樣。

    騎馬，她叫她死死握住韁繩，絕對不可以松手她便不會松；可若是寧寧一心一意喜歡一個(gè)人，她還會聽她的，該松手的時(shí)候松手嗎？

    她心里已經(jīng)有答案了。

    她的寧寧從小就倔，最喜歡的小馬駒，可以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gè)，但是只要她認(rèn)定了，就永遠(yuǎn)只認(rèn)那一個(gè)。

    小馬駒死了，給她更好看、更珍貴的，她也不屑一顧。

    她寧可不要一匹馬，也不允許別的馬取代小馬駒。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老夫人臉色紅潤，年紀(jì)這樣大，聲音卻還是平穩(wěn)。

    阮夫人在她的聲音中回神，目光又放在阮寧臉上。

    她眼睛里閃過一絲懊惱，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多愁善感起來了。

    剛才腦子里閃過的那些事，她總覺得有些不真實(shí)，像是上輩子似的。

    她驀地笑了，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奇怪想法。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br>
    小丫鬟們睜大眼睛盯著阮寧看。

    她的妝已經(jīng)大成，發(fā)髻也盤好了，整個(gè)人漂亮得如同畫里走出來的一般。

    全福太太那雙看遍美人的眼睛里都不由閃過贊嘆，最后一梳子梳下去：“三梳梳到尾，永結(jié)同心佩?！?/br>
    “謝夫人?！比顚幮辛艘欢Y。

    讓老人家替她梳頭，她有些過意不去。

    此事明顯是謝九玄從中作梗。上輩子的成親事宜她分明記得謝九玄不曾插手，這輩子此人本性暴露無遺，時(shí)常讓她頭疼。

    屋里布置得喜氣洋洋，目之所及，到處是紅色的。

    此時(shí)此刻，阮寧竟記不得上輩子是怎樣一種情形。

    “迎親的已經(jīng)到大門口了！”一個(gè)小丫頭氣喘吁吁跑進(jìn)來，引得屋內(nèi)眾人手忙腳亂。

    阮夫人第一個(gè)著急忙慌：“快，禮服還未穿呢！”

    梁茹兒將寧安王府老夫人扶到一邊坐好。這種場合她只有眼看著的份。

    她是什么都不懂的。

    老夫人笑著說了句：“這丫頭是個(gè)有福之人?！?/br>
    梁茹兒從那雙讓她時(shí)常感到心虛的眼睛里看到些意味深長的東西，卻又不太明白。

    但對老人所說的話，她是無比贊同的，不由附和：“那是肯定！寧國公打不過我們寧寧，若是敢欺負(fù)她，看寧寧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老夫人大笑出聲：“許多年不出門，汴梁又多了些有意思的丫頭。”

    她想到謝九玄這么多年頭一次踏足寧安王府，指明要她給阮府的丫頭做全福太太時(shí)的情形。

    說起來，上次見他，還是他十六歲時(shí)。

    建寧三年，他刀不血刃滅了允王，屠了寧國公。

    那一身的煞氣與血腥，像是地獄里走出的魔頭。

    猜中當(dāng)年真相的，無一例外，全都在汴梁沉寂了下去。

    寧安王府何嘗不是。

    可能會遺憾，但比起家破人亡，子孫俱在便是另一種滿足了。

    她看著阮寧目光復(fù)雜，原本以為那少年煢煢孑立煞星之命。

    想不到啊想不到，竟會動了情。

    她不由笑了笑，而且是真心。

    “還未到時(shí)辰，怎地來得這般快？！”阮夫人急得要罵娘。

    她指揮丫頭們一水排開，將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服飾全都排好，麻利地吩咐大丫頭們幫阮寧穿衣。

    丫頭們動作利索，很是干練，有條不紊一件一件替阮寧穿。

    從今以后，除卻宮里不算，阮寧便是大梁地位最高的女人，她的這身禮服由幾百個(gè)頂級繡娘繡制而成，金色光華在靛色綃紗上緩緩流動，鳳凰浴火展翅，七彩尾羽灼灼生華，領(lǐng)子交衽和袖口處鑲嵌了一圈圓潤飽滿的珍珠，極盡華貴之能事。

    大梁以山月象征永恒，禮服裙擺曳地三尺，鋪展開來便是山月、星辰，繡娘們不凡的繡工令人吃驚。

    禮服甫一上身，原本就美的人更是多了說不出的尊貴。

    屋里眾人倒吸一口氣，發(fā)出驚嘆的聲音。

    阮寧側(cè)頭看見銅鏡里的自己，眉頭動了動，有些不太自在。

    這樣盛裝打扮，想到謝九玄已經(jīng)在門外，她心跳就有些快。

    阮夫人使勁眨了眨眼睛，抱了抱阮寧：“我們家寧寧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br>
    寧安王府老夫人看著阮寧：“難怪了。”

    梁茹兒驚呆了，回過神來差點(diǎn)撲上去：“嗷！寧寧你太好看了！”

    “快，將頭冠戴上?！比罘蛉私舆^丫鬟捧著的金冠，小心翼翼替她戴上。

    金冠上垂下的流蘇將阮寧的臉隱在后頭，依稀可見出色眉目，更見風(fēng)華。

    將軍府外。

    謝九玄動也未動，一首詩便道了來。

    漢子們暗想：知道寧國公才華高，沒想到這么高。不行，不能讓他輕輕松松就娶到人。

    幸好他們早有準(zhǔn)備，嘿嘿。

    “一首怎么行，湊個(gè)吉利，天長地久，起碼要九首。”

    大漢們得意洋洋盯著謝九玄，就等他答不上來。

    人群里有人笑出聲來，嘰嘰喳喳的聲音越來越大。

    “這幾位是不是忘記了什么？”

    “哈哈真是傻得可愛，這世上論作詩，寧國公還從來沒怕過呢?！?/br>
    “誰還記得寧國公十幾歲便在流觴詩會一口氣作了幾十首詩，每一首都值得細(xì)細(xì)品味，到如今都沒有人能超越?！?/br>
    不過當(dāng)年之事到底年代久遠(yuǎn)，時(shí)至今日，世人可能只知其詩，卻不知當(dāng)年之事。

    這幾個(gè)知道的則是有些興奮了。

    寧國公已經(jīng)很久沒有詩作流傳出來，也不知道是不寫了還是全都收了起來。

    倒是沒想到今日碰巧跟著人群來瞧熱鬧，竟還能遇上這等好事。

    他們伸長脖子，豎起耳朵來聽。絲毫不覺得大漢們的題目是為難，甚至還有一絲高興。

    謝九玄今日與平日里很有些不同，他收斂了身上煞氣，多了些貴公子的氣質(zhì)，少了許多高高在上的冷漠。

    這樣的直接后果，便是人們沒有那么怕他。

    雖然敬畏，卻多了一絲親近。

    他們敢在人群里起哄：“作詩，作詩！”

    謝九玄自己么，面上一派風(fēng)輕云淡，內(nèi)心里卻并不這樣從容。

    近鄉(xiāng)情更怯，沒有來的時(shí)候，覺得月亮落得太慢，太陽出來得太遲，這一天度日如年。

    到了這扇門前，心跳得快了一些，不知名的力量催著他往前。

    他薄唇輕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經(jīng)說出超過九首詩。

    人群沸騰，一度壓過了樂聲。

    漢子們大張著嘴巴，心態(tài)有些崩了。

    謝九玄丟下一句：“承讓?！?/br>
    人群露出善意的笑。

    大喜的日子，做什么都是寓意好的。

    里面趴在門縫里偷聽偷看的一群人跺了跺腳，知道門要開了，忙用上了逃命的速度跑回后院去向阮夫人報(bào)信。

    “來了來了，馬上就來了！”

    阮寧一聽，心不受控制跳動起來，像是揣了一個(gè)小鹿。

    她有些莫名，總覺得自己不像是會因此而緊張而激動的人，但事實(shí)告訴她：不，你就是。

    她忍不住摸了摸胸口，嘴角在自己沒發(fā)現(xiàn)的時(shí)候勾了勾。

    阮夫人不小心瞥見，眼皮一跳。暗道：謝九玄上門求親那會，她見過謝九玄看寧寧的眼神，愛意是藏不住的。

    她還想著日后可以少cao些心。

    如今看阮寧這副表情，還有什么不懂。

    他們家寧寧，一如既往的倔。

    認(rèn)定的，就不會松手。

    她的感情就比謝九玄淺么？

    阮夫人搖了搖頭，不見得。

    “時(shí)辰要到了！”

    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小丫鬟們偷偷躲在窗縫里往外瞥。

    院門打開，門外依稀可見新郎，她們不由得轉(zhuǎn)頭看了眼阮寧，內(nèi)心尖叫：娘親，救命，這是什么神仙眷侶！

    阮寧清晰地從亂糟糟的腳步聲里聽到一聲不同的。

    節(jié)奏、輕重，完完全全跟所有人不同。

    她不用看，肯定那一定屬于謝九玄。

    她拜別父母，阿爹阿娘兩鬢有了稀疏白發(fā)，他們眼眶止不住發(fā)紅，卻強(qiáng)忍住淚水。

    在這種離別情緒中，阮寧心里滋生出不舍。

    她跪下磕頭，既有這輩子的，也有上輩子的。

    “阿爹，阿娘?！?/br>
    阮夫人忍不住落下淚來，忙拿袖子抹了抹，彎腰將阮寧扶起：“汴梁才多大，想家就回來，你的武功，誰能攔得住你不成？”

    一屋子人笑了起來。

    阮寧替她抹去眼角的淚：“是啊，沒什么難過的，多笑笑，阿娘。”

    阮夫人露出個(gè)笑，偷偷掐了阮將軍一下，暗暗道：“都是你惹的，大老爺們哭什么哭，害得我在閨女面前丟臉?！?/br>
    阮將軍心里那絲心酸霎時(shí)不見，只剩滿腦門問號。

    明明是看見夫人哭他才不由得有些傷心，怎么變成他先哭的了？？

    阮寧眼里露出一絲無奈。

    “時(shí)辰到了！”

    出嫁的女兒要由兄弟背上花轎，一路上腳不能沾地，否則寓意不吉。

    阮寧沒有兄弟，便請了家族中一位堂兄背她。

    遠(yuǎn)遠(yuǎn)地，她看著謝九玄立在那里，她慢慢靠近，謝九玄的眼睛注視著她。

    他今日很好看。墨發(fā)，紅袍，眉目分明，矜貴自持。

    人群里，她第一眼看見的永遠(yuǎn)是這個(gè)人。

    哪怕刻意忽視，卻也無法否認(rèn)。

    她眼里只看到一個(gè)謝九玄，謝九玄眼里只看到一個(gè)阮寧。

    在他們四周，卻有無數(shù)人，將目光放在他們身上。

    有人驚嘆。

    “他們站在一起，就是在諷刺我，是我不配?！?/br>
    “這是什么樣的神仙美貌啊，阮寧出來的時(shí)候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她怎么那么美！”

    “我暈了，我已經(jīng)暈了，讓我做會夢，別把我打醒。”

    ……

    也有人嫉妒。

    “寧國公那樣的地位，怎么可能不納妾，我早晚會有機(jī)會的。”

    “他一定是被阮寧騙了，等他見識足夠多的女人，早晚會拋棄她。”

    “希望到了那一日，可以看她痛苦流淚?！?/br>
    ……

    有人對他們的惡毒話語感到不適，默默遠(yuǎn)離。同時(shí)心想，寧國公從一開始，眼睛就只看得到阮寧。而此前那么多年，他又何曾看過別人？

    她搖搖頭，最后羨慕地看一眼阮寧，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謝九玄騎馬走在前面。

    他的身后就是轎子，轎子里坐著阮寧。

    她今日梳了發(fā)髻，即使有鳳冠做擋，依舊難掩風(fēng)華絕代。

    他心知中意這個(gè)人，絲毫與她的容貌無關(guān)，卻在每次見到她的時(shí)候，忍不住心跳加快。

    此時(shí)此刻，他的心里充滿了云朵，柔軟而溫暖，所有的陰冷，所有的狂風(fēng)驟雨全都消失，他忍不住彎下眼睛。

    阮寧悄悄從轎中往外看去，正好跟謝九玄這個(gè)笑容對上。

    謝九玄嘴角一僵，隨即若無其事轉(zhuǎn)過頭。

    耳廓紅了。

    阮寧內(nèi)心的輕松建立在他人的緊張之上。

    發(fā)現(xiàn)謝九玄可能比她還不自在，她便完全自在了。

    “落轎——”

    阮寧面前伸過來一只手，修長，白皙，掌心有舊疤。

    她將手放到那只手中，有些涼。

    她用力過大，手指插入那只手指縫中，形成一個(gè)緊緊相握的動作。

    待反應(yīng)過來，她欲要抽出，卻被謝九玄更緊地握住。

    “別動?！敝x九玄輕聲道，聲音里有一絲商量。

    阮寧目光在兩只手上盯了一眼，不動了。

    之后謝九玄牽著她拜堂，引來賓客注目。

    謝九玄不著痕跡地露出兩人交握的手，聽見眾人低頭細(xì)語，彼此驚訝，他便會壓一壓唇。

    阮寧是走了一段距離才發(fā)現(xiàn)他的小動作。

    她又掙了掙，謝九玄：“別動。”

    他步子邁得小了些，走動時(shí)袖子擺動變得稍大了些。

    于是便能很清晰地讓別人看到他握著阮寧的手。

    阮寧：“……”

    她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

    當(dāng)她以為謝九玄是這樣的時(shí)候，他是那樣的，我以為是那樣的時(shí)候，他又是這樣的。

    所以，這人，他是在，炫耀？

    跟她有同樣領(lǐng)悟力的還有花無痕。

    他瞧見謝九玄那暗搓搓高興的表情，眼角就是一抽。

    這特么有什么好炫耀的。謝九玄成個(gè)親，人都變傻了！

    然后一個(gè)時(shí)辰后，謝九玄用實(shí)際行動告訴花無痕，就算傻了，那也是智商碾壓。

    拜過堂后，阮寧由丫鬟引著去了主院；謝九玄并不能脫身。

    他只來得及看阮寧一眼，就得出去招待賓客。

    寧國公府只他一個(gè)主人，梁司南即使來了，也不能代表謝府招待賓客。

    謝九玄充分發(fā)揮花無痕的作用。

    拿他打頭陣。

    有要拼酒的，花無痕上。

    潛進(jìn)來搗亂的，花無痕上。

    謝九玄一個(gè)眼神，花無痕打個(gè)酒嗝，欲哭無淚：“錯(cuò)了，祖宗，知錯(cuò)了?！?/br>
    管家打發(fā)人將這醉過去的可憐倒霉鬼扶到房中歇息。

    月上中天，賓客已散，深秋寒意涌上來。

    他踏著一地月光，伸手推開了主屋之門。

    阮寧坐在那里，抬起頭來看他。

    “散了？”她問。

    “嗯。”謝九玄眼睛注視著阮寧，酒意醞釀，四肢百骸都有些酸軟。他喝酒沒有注意，一晚上下來，灌了許多，這會眼前朦朦朧朧，像是蒙著一層迷霧。

    有種霧里看花的神秘。

    禮儀嬤嬤來之前考慮過很多事情，甚至想過寧國公若是不愿意靠近夫人她該如何做。

    萬萬沒想到事實(shí)完全出乎意料。

    甚至于，她不得不懷著十二萬分的愧疚打斷二人注視，趕緊道：“國公請坐到夫人旁邊?！?/br>
    正合謝九玄的意。

    謝九玄坐下來，他身上淡淡雪松混合了酒的清香飄進(jìn)阮寧鼻子里。

    她甚至聞得出，謝九玄身上水汽的味道。

    他洗漱過才來的。

    她這樣想著，禮儀嬤嬤將她二人衣擺打了個(gè)結(jié)，綁在一起：“永結(jié)同心?！彼浅Ｇ宄巼芍M，沒敢碰到他。

    丫鬟端著一個(gè)盤子走近，阮寧看見一把純金鑄就的剪刀。

    禮儀嬤嬤拿起來，分別剪了二人頭發(fā)，笑道：“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br>
    謝九玄目光被兩那兩撮頭發(fā)吸引，看了好幾次。

    嬤嬤又端來兩杯酒：“合巹酒，從此夫妻一體，榮辱與共?！?/br>
    阮寧伸手接過，抬眸看著謝九玄眼睛，一起喝了下去。

    “禮成！”

    嬤嬤們喜氣洋洋地將桂圓棗子往床上扔來，砸了阮寧一身，扔完所有人笑瞇瞇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頓時(shí)空蕩蕩的，只剩了阮寧和謝九玄兩個(gè)人。

    阮寧動了動身子，床上一堆亂七八糟，硌得慌。

    謝九玄突然湊近，她心驀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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