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宏義準備了無數(shù)個安全屋。

    他是警察出生，但在一年前提交了辭職報告，這在警察系統(tǒng)內(nèi)是極度常見的情況，那些有能力的，個性卻不是很出色的警察們在系統(tǒng)內(nèi)蹉跎幾年之后，不約而同考上了英雄執(zhí)照，辭職，然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以英雄或者知名英雄助手的身份活動著。

    宏義的領導們以為，他也會走上這條路，卻沒有想到能干的下屬不過留下句“回老家結(jié)婚”，就銷聲匿跡了。

    “哎，就這樣嗎？”津島修治扒在桌子上，這是方矮桌，等到冬天，它就會變成更加日式的被爐，不知道為什么，宏義準備的安全屋中總是會出現(xiàn)諸如此類極具生活氣息的用品，這似乎能表現(xiàn)，他自己就是個很有生活情調(diào)的人。

    “就是這樣?！焙炅x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一點營養(yǎng)都沒有的故事，先前就告訴過你，我的過去沒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他正在給自己處理傷口，安全屋里有十分全套的基礎醫(yī)療設備，修治見他笨手笨腳地給自己綁繃帶，干脆繞著桌子換了個邊，到他身旁，幫他系。

    他包扎傷口的功夫?qū)嵲谑呛?，不說是平整的繃帶，蝴蝶結(jié)都好看得緊。

    宏義睜大眼睛，用純男性化的口吻說：“挺不錯的??！”他的嗓門不大，語氣卻十分大大咧咧，在他之前，怕也只有鐵名巧才會這么跟修治說話。

    修治把醫(yī)療箱收了起來，從隨身攜帶的小背包中拿出一疊紙，一些紙是硬卡紙，輪廓硬挺，還有幾張不過是最普通不過的筆記本紙張，被對折成四方形。

    鋼筆的水是灌滿的。他趴伏在桌爐邊上，坐姿不利，環(huán)境不宜，卻在紙上落下一連串漂亮卻并不工整的字，撇得瀟灑自如，捺得峰回路轉(zhuǎn)。

    修治君用這樣的字體，緩緩記錄下了死刑犯生前的罪行。

    這是他跟著宏義的第一個半年。

    ……

    半年前，宏義將修治從空無一人的宅邸中領了出來。說是空無一人其實不大貼切，真要說的話，應該是除了修治之外無一活人。

    這并不是什么充滿智慧的舉動，相反還十分魯莽，首相猝然死亡，國家不說是陷入動亂，上層也是要忙亂一陣子，首相保護在手心里的兒子也失蹤了，他的親信自然要竭力尋找，帶著修治君走，無疑是拽了一大籮筐的拖油瓶，就算是聰明如他都無法理解，為什么宏義要這么做。

    明明當時的他也不過就是一初出茅廬，手上沾了一二條人命的反英雄罷了。

    關于這問題，他追著宏義詢問了好幾次，青年給問得煩了，終于忍不住告饒，什么“不可以告訴小孩子”之類的思想給他拋到腦后。

    “如果說，他們送給我的稱呼可以當真的話?！彼c了根煙，站在四四方方的玻璃間隔內(nèi)，這是東京都內(nèi)少有的吸煙點，說是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在這些細節(jié)方面，宏義卻總是老老實實的，太宰幾次想要跟他一起進吸煙室，卻又被拎了出來，還美其名曰“不吸入有害氣體”。

    他只能隔著阻斷玻璃，聽他模模糊糊的聲音。

    “真要說的話，就是因為你露出了求救的眼神，英雄的話，是絕對無法對其他人的求救信號不管的對吧。”他緩緩吐出一圈眼，“所以我?guī)土税⑶桑晕規(guī)阕吡?。?/br>
    就是這么簡單。

    “哎？”修治的眼尾上挑，常常因微笑而瞇起來的眼睛睜大了，他的驚訝實在不作偽，他沒有想到宏義會給出這答案。

    ［哇，出現(xiàn)了。］宏義差點夾不住煙。

    ［小孩子的表情？原來這小鬼也能露出小孩子的表情嗎？］

    心頭猛地涌上一股渴望，想要用兩根手指頭夾住小孩兒的柔軟的臉頰，向外輕輕一扯。

    “我真的露出求救的表情了嗎？”他立刻換上了假模樣困擾的神色，“那是怎樣的表情啊?！毖壑辛髀冻鏊菩Ψ切Φ纳癫剩秃孟袷请[秘地得意于自己提出的問題一樣，仿佛只要宏義無法回答出來，就能論證他沒有求救。

    直腸子的男人對他千回百轉(zhuǎn)的心思有所察覺，卻不知道如何應對，也干脆不虛與委蛇，他只是就事論事地回答道：“說不出來，反正千百個人就有千百種求救的表情，但怎么說?！彼苑N十分形而上的說法解釋，“就是看見你的眼睛，就覺得人在求救?！?/br>
    “以前沒有人告訴你過類似的話嗎？”

    ［有。］

    修治的笑意不曾達到眼底，此時更在表面上凝結(jié)了一層冰。

    ［鐵名先生就說過。］

    ［但是啊，就算身體機能還算強大，心靈上來說，鐵名先生完全就是優(yōu)柔寡斷的弱者對吧，甚至都沒有我的心靈來的強大？我會求救嗎？我會向他求救嗎？弱小的、如果沒有我就無法第一次逃出的鐵名先生，是怎樣覺得他有能力可以拯救我？］

    宏義第一根煙抽完了，他看了眼修治，差點打冷顫。

    “我覺得你在想不好的事。”他覺得自己不能抽煙了，走出四方玻璃亭，寬大的手猛地蓋在小孩兒的腦袋上，在他蓬松的頭發(fā)上隨意一揉，指縫間甚至溢出幾根調(diào)皮的發(fā)絲。

    “別想了，表情真難看。”他說，“給自己找點有意思的事情做做吧，事情多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哎？”他又故意扮孩子了，說實在的，以宏義的野生直覺來說，覺得修治的表情有些假，但若是讓別人看見，尤其是愛心泛濫的婦女，怕是抱在懷中一邊蹂、躪一邊喋喋不休“好可愛啊，好可愛啊！”

    “嗯——”他苦思冥想好一陣，臉頰兩側(cè)的肌rou都僵硬了，“你要不要，幫我寫信？”他說，“修治的字寫得怎么樣？”

    他說：“你希望我寫什么樣的字，我就能寫什么樣的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