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費奧多爾也會產(chǎn)生疑問，原本為了延續(xù)生命而上船的人，為何會做出此選擇，但他其實不大在乎答案，因為伊萬是罪人，是要被清掃的，他會賦予對方高貴的死亡。

    伊萬直視費奧多爾的眼睛說：“我希望你永遠不會明白這件事，明白生命延續(xù)的重要，明白我此時的舉動，明白血緣上幾乎凋零的男人為自己的后代做出的選擇?！彼傲速M奧多爾母親的名字，喚他唯一的私生女，“阿杰麗娜，請在地獄等我。”

    一把牛排刀，從侍者身上摸出來的牛排刀切斷了伊萬的頸動脈，鮮血嘩啦啦嘩啦啦地涌出，濃重的血腥氣把孩童幼小的身軀蓋滿了，一些血滴濺落在身后人的臉上，俄羅斯的年輕人與中年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發(fā)展，他們的眼睛瞪得像牛，驚呆了。

    ［讓我的血浸潤你的身體。］

    “賜予你高貴的死亡。”費奧多爾的姿態(tài)近乎于靜謐，而他身后，人的軀體如塵土一般，崩塌了。

    ……

    “唔?！碧字尾痪o不慢地撕下信紙，走到白蠟燭旁，用火點燃紙張，遂轉(zhuǎn)向津島修治問，“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br>
    津島修治幾乎是以迫切的姿態(tài)展示他的發(fā)現(xiàn)，他試圖矜持一下，比方說咬次嘴唇，隨后脫口而出的話與稍快的語速卻暴露了他的心思：“最先意識到不對，是在摸清船上人的身份時?！苯驆u修治說，“持觀望狀態(tài)的人比我想要的還要多，不是說他們無動于衷，而是他們買什么都要思考一段時間，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只能證明他們相熟的人并沒有參加過幽靈船的拍賣會，目前唯一所知有確切人員名單的竟然只有從俄羅斯開往日本的單次?！彼麚u搖頭說，“從這一角度來看，幽靈船存在的時間無疑比我們想象得要短暫得多，但為什么包括我，或者說包括所有船上的聰明人，長時間內(nèi)無法看破事實，原因只有一個?！?/br>
    “暗示?！?/br>
    太宰治做口型，而津島修治直接道出語言。

    “有人對全體人下了暗示，將幽靈船存在多年的概念植入人的腦海里，想要打破固有觀念需要不少時間，大部分人甚至無法打破。”津島修治說，“因此我們上船前無人察覺到有問題?！?/br>
    “很好的推斷。”太宰治笑著說，他甚至拍手鼓掌以作鼓勵，“但需要我提醒你嗎，證據(jù)，證據(jù)在哪里，沒有證據(jù)的話，一切都是空談對吧?！?/br>
    津島修治卻說：“我做出的一切推論不都是建立在空談之上嗎？”他譏笑道，“書的存在才是最大的空談，而能夠獲得它且駕馭住它的人除了你還有誰，是古怪的蘋果愛好者，還是神叨叨的瘋子俄羅斯人？”他說，“森醫(yī)生還不行，他路數(shù)不夠?！?/br>
    “這真是……”太宰搖頭笑笑，“該說是評價高還是評價低？”他竟然裝模作樣地鞠躬，“各種意義上，感謝你的高評。”

    “我想不清楚原因。”津島修治突然說，“你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br>
    “嗯？”

    “我說書，大費周章設(shè)置一個局，把我們把很多人都引進來，為你個人的趣味嗎，好像不是，可以告訴我原因嗎，焉島先生?！?/br>
    太宰無奈地聳動眉毛：“你還在叫我焉島先生啊?！?/br>
    聽見這句話，津島修治都要冷笑了，他想，不是你告訴我此假名的嗎？我按照你說得叫，又有什么錯，你看你什么都不想透露，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雙方對彼此隱瞞得太深，心與心之間有墻壁高筑，到最后根本連傳遞聲音都做不到了。

    “是你告訴我的名字啊?！苯驆u修治在說這話時，神色甚至有點倔強，但他察覺不到。

    “我錯了。”讓津島修治絕對沒想到的是，太宰治，他的監(jiān)護人，竟然低頭了道歉了，他好說話得讓小孩兒深感不可思議，過去太宰治從未如此坦誠過，“我應(yīng)該早點告訴你我的名字?！彼麖堊欤坪跸胝f話，而津島修治仿佛聽見了什么禁詞飛快說，“算了，我早就不想知道了，只是名字而已，名字是代號?！彼f，“我想知道你接下來準備做什么?！?/br>
    “這個的話……”太宰治說，“就像我之前說的，給你看你想看的，混亂、死亡等等等等。”他的眼神太透徹了，透徹得什么都知道，“我渴望它們不是嗎，人性最惡劣的根源，放大的欲望，我想你遲早會借助到他們，與其游走在生死邊緣，一遍又一遍地放縱自己，不如我給你看。”他比誰都清楚，當“太宰治”走入探尋生命真諦與自我放逐邊緣時會發(fā)生什么，你看，他從來不介意是善是惡，但有的時候會不由自主走到惡的一邊，為了刺激。

    正確地引導孩子，是大人的行為。

    而且……

    他瞇起眼睛，什么都沒說。

    ［太荒唐了。］

    他不由后退幾步。

    ［真的太荒唐了。］

    太宰治說的話承認的事在用力沖擊津島修治八百米厚的濾鏡，過去對方曾經(jīng)說的沒有一個字被當成真，現(xiàn)在他似乎明白了成年人是以怎樣認真的態(tài)度踐行他的語言，并且彌補兩人之間由于溝通不暢而產(chǎn)生的一系列關(guān)聯(lián)反應(yīng)。

    其震蕩的第一股余波沖擊的是津島修治的自我認知，他有微妙的自我厭惡，厭惡程度絕對不輕，心因性的嘔吐多來源于壓力，壓力的根源是如影隨形的自我唾棄，太宰治教給他更加健全的價值觀，比如說什么是善什么是惡，書本上描寫善是正確的惡是錯誤的，曾經(jīng)解救他的幾乎代替他父親身份的太宰治是正義的，而他自己卻好像天生屬于邪惡，父輩對此表現(xiàn)出了厭惡情緒，并試圖感化他，以上一系列是他的厭惡根源與發(fā)展過程。

    他乖戾的行為、不斷彰顯存在感的舉動、對冒險的過分追求，很難說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而出現(xiàn)的。

    但他在向誰證明？

    在向腦海中熠熠生輝的幻想證明。

    “已經(jīng)來不及了。”太宰治說，“如果能讓你感覺好點兒的話，我會告訴你，以上發(fā)生的事情是為了你，卻不是全為了你，我也想要清理掉一些人，完成一些事，為了避免未來的悲劇與傷亡。”他強調(diào)，“不可能停下來?！?/br>
    津島修治聽見這句話，心跳速度加快，他轉(zhuǎn)身就跑，沖出厚重的門扉，走向外艙，太宰一點兒都不擔心他受傷，烏合之眾又怎么能傷得了津島修治。

    津島修治，他沖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