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入住的房間在四樓，坐北朝南，陽光充足，霉臭味比其他地方好一些，與陽臺相接的景觀臺上，種著許多花草。站在邊緣，一眼就能望見繁育基地和隔壁的野生動物園。

    陳嶺在椅子上坐下來，把鸚鵡放到茶幾上。

    錢箐替他倒了一杯水，“你休息吧，我先回單位了?！?/br>
    “錢姐慢走?！标悗X起身送客，門一關(guān)，人就靠在墻上，裝出的假成熟沒了，懶洋洋地給吳偉偉發(fā)短信，說自己晚上在外面住。

    吳偉偉的信息回得很快：【江哥回來了，知道你不在后，好像有點不太高興。】

    陳嶺：【他是找我有事？】

    吳偉偉：【我問了，他說沒事?！?/br>
    陳嶺：【那就不用管了?！?/br>
    老祖宗真想要找他還不容易么，定個位就行。

    吳偉偉那頭安靜了會兒，三分鐘后，信息量突然激增，陳嶺的手機(jī)震動個不停。

    【徒弟，我們家小藍(lán)還回得來嗎？師父好想它?！?/br>
    【如果回不來，我可以去看它嗎？基地讓不讓生人進(jìn)啊?！?/br>
    【徒弟啊，你前段時間網(wǎng)購的堅果套餐沒給小藍(lán)帶上?！?/br>
    【對了，我用他自己啄掉的小絨毛給搓了個小圓球，能給它當(dāng)小玩具不？】

    陳嶺回道：【……】

    心肝寶貝一走，師父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退出微信，給趙迅昌的手機(jī)撥了過去。

    忙音只響了一聲，那頭就接通了，趙迅昌：“乖徒弟，我的鸚鵡咋樣了，乖不乖，能不能適應(yīng)基地的生活環(huán)境？”

    陳嶺走到沙發(fā)上，半躺著說：“它可喜歡基地了，為了紫藍(lán)金剛鸚鵡能更好的繁殖，他們特意騰出一塊地方用來模擬熱帶雨林。而且那只雌性鸚鵡顏值非常高，我們小藍(lán)一看見它就走不動道了?！?/br>
    紫藍(lán)鸚鵡聽見小藍(lán)兩個字，脖子一下子就伸直了，直勾勾的盯著沙發(fā)方向。

    被看得心虛，不等那頭說話，陳嶺就別開臉說：“騙你的，小家伙今晚跟我一起住招待所，如果基地方面沒有事的話，我明天就能帶它回來。”

    趙迅昌臉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握著電話呵呵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背后刺來的視線宛如實質(zhì)，令人想忽視都難，他捂著聽筒，看了過去。

    江域的房門打開，此時他正躺在搖椅上，長腿交疊，半闔的眼簾下視線是毫不遮掩的冷意。

    放下手里的書走出去，停在趙迅昌面前，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手里的電話。

    趙迅昌跟他對視兩秒，把電話遞過去：“你跟他說兩句？”

    江域視線停在手機(jī)上，上面顯示著一個圓形頭像，下方的稱呼是“小徒弟”。

    他皺了下眉，“不用?！?/br>
    趙迅昌滿頭霧水，背過身繼續(xù)跟小徒弟說話，嚷嚷著讓他把鸚鵡領(lǐng)過來叫喚兩聲。

    江域回到房間，站在搖椅前沉默地看著還沒笑夠的趙迅昌，薄唇越抿越緊，拿起桌上的手機(jī)，翻出電話簿中的唯一的號碼。

    拇指在“陳嶺”兩個字上摩挲幾秒，指尖點動，把備注給改了。

    講完電話，陳嶺沖著還蹲在茶幾上的鸚鵡說：“師父可真沒白疼你，怕他聽說你回不去會不高興嗎？”

    鸚鵡張嘴就嚷：“高興，我高興?！?/br>
    嚷嚷完，它一跳一跳地湊到陳嶺面前，用腦袋去蹭他的胳膊。

    抱住鸚鵡親了一口，陳嶺用手勾著它的下巴微微抬高，“你今天怎么這么黏我？放心吧，不會把你丟了的?！?/br>
    紫藍(lán)鸚鵡張嘴喊：“真的，真的?！?/br>
    “真的。”陳嶺把它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打開了電視。

    恰好是本地的新聞頻道。

    廣告結(jié)束，開始重播上午的新聞，電視上放出的照片打了馬賽克，看陳嶺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死者手上的大金表。

    是祝鵬。

    新聞?wù)f，死者祝某的尸體是今早被公園環(huán)衛(wèi)工人在湖水里發(fā)現(xiàn)的，根據(jù)初步尸檢和公園監(jiān)控初步判定，死亡時間為昨天晚九點到凌晨三點之間。

    新聞?wù)f得不詳細(xì)，只是一個簡單通報。

    陳嶺放下遙控器，登上本地論壇，飄紅的第一個帖子就是關(guān)于祝鵬的。

    有人披露說祝鵬于昨晚八點四十五分時，曾向警方報案自首，稱兩年前的湖心溺水案的死者，也就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根本不是失足落水，也不是自殺，而是被他親手推下去的。

    而當(dāng)時在現(xiàn)場的，除了他以外，還有他的情人周文慧。

    爆料人當(dāng)初應(yīng)該就在現(xiàn)場，說完這些后，他還放出一張其他角度的，沒有打碼的現(xiàn)場照片。

    明明死亡時間不長，尸體卻浮腫得像是泡過好幾天的，與當(dāng)初的周文慧一模一樣。

    網(wǎng)友稱，祝家一直在國外留學(xué)的兒子中午就趕了回來，他從警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連尸體都不肯替祝鵬收。

    那具被泡得發(fā)脹的身體，在警局?jǐn)R到下午六點，直接被送去了火葬場。

    陳嶺唏噓，所以說啊，千萬別做虧心事，即便法律收拾不了你，天上地下的萬千神佛也能收你。

    看這種東西難免心情有些沉重，趕緊換臺，看腦殘劇輕松輕松。

    招待所住的人少，夜里安靜，六點多吃過晚飯后不久，陳嶺就去洗了澡，然后調(diào)好空調(diào)溫度，抱著鸚鵡窩進(jìn)了被子里。

    他斜靠在床頭，把玩著手機(jī)，有些擔(dān)心孫嘉譽(yù)的情況。

    同一時間，孫沛鋒心里也不好受。

    自從聽了陳嶺那些話，他的心里越發(fā)不安，總是忍不住將注意力放到侄子身上。

    譬如現(xiàn)在。

    孫智將孫嘉譽(yù)用過的餐具從樓上拿下來，幫傭主動要幫忙洗，他卻避開了，“阿姨，我來就行?！?/br>
    孫沛鋒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專門做給我看的？這么一想，還真的發(fā)現(xiàn)不少蛛絲馬跡，侄子的確經(jīng)常在他在家的時候主動幫忙做飯、洗碗、打掃衛(wèi)生。

    可他以前聽妻子說過，孫智并不是很喜歡在一樓活動，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留在自己房間里看書，只有用餐時間才出現(xiàn)，用完以后就又回到樓上去了。

    孫沛鋒搓了把臉，朝妻子的方向挪動，壓著聲音問：“你覺得孫智人品怎么樣？”

    孫太太詫異地望著丈夫，像不認(rèn)識眼前人了一般，“怎么這么問，他人品好不好你還不知道？”

    “我當(dāng)然知道，我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睂O沛鋒看著廚房方向，一道人影飛快縮了回去，無法辨清究竟是幫傭還是孫智。

    他故意把客廳電視聲音調(diào)得很大，催促道，“快說?！?/br>
    “安靜懂事，不愛麻煩人，從小到大一直是班上前十名。”孫太太說，“我有時候覺得小智比咱們家嘉譽(yù)優(yōu)秀，嘉譽(yù)什么都好，就是成績提不上去。你看看他高中，拼了老命也才考上個二本?！?/br>
    “二叔?！睂O智忽然出現(xiàn)在沙發(fā)后面，嚇得夫妻倆一抖。

    孫沛鋒額頭浸著冷汗，“洗完了？正好，跟我去書房一趟，我們聊聊?！?/br>
    孫智抽過紙巾擦了擦手，微笑道：“好。”

    叔侄倆一前一后進(jìn)到書房，孫沛鋒讓侄子坐到自己對面的沙發(fā)上，按開茶盤上的燒水壺。

    壺水咕嚕咕嚕的沸騰起來。

    孫沛鋒先洗了一遍茶，然后才往蓋碗中倒入新鮮開水。

    茶葉被沸水沖過，隨著已經(jīng)清亮的液體起伏，又緩慢的沉落到碗底。

    孫沛鋒將屬于孫智的那杯推到他面前，用茶蓋拂開自己茶碗中的茶葉，極其小心的抿了一口。

    茶水很燙，微苦，卻不如他內(nèi)心糾結(jié)。

    “你來我們家多少年了？有十三年了吧?！睂O沛鋒的語速很慢，像是陷在久遠(yuǎn)的回憶中，“你對我和你二嬸一直都很好，對嘉譽(yù)也很好，所以我決定，等這段時間嘉譽(yù)的病情穩(wěn)定下來，就派你到南方新開拓的分公司去?！?/br>
    遠(yuǎn)離權(quán)力中心的人，可能有兩個結(jié)果。

    再回來的，可以往上升遷，越來越接近金字塔尖；回不來的，就成了永遠(yuǎn)的外臣，只能拿著俸祿，守著自己的那一方小小的地界。

    短暫的沉默后，孫沛鋒看見侄子點了點頭。

    壓在心里的石頭轟然碎裂，他就知道，孫智根本不像陳嶺所說的那樣，是只披著羊皮的狼。

    “二叔這么安排一定是為了我好，我理解。而且去外地開辟新的市場，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歷練?！?/br>
    孫沛鋒欣慰地按了按侄子的肩膀，“好孩子，二叔沒看錯你。”

    “二叔還有事嗎？沒事我先去看看嘉譽(yù)，他一個人待著我不放心?！睂O智笑容不變，連嘴角的弧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孫沛鋒突然感覺，那就像長在他臉上的微笑面具。

    不止是今天，往前的任何時候，侄子臉上掛著的，都是這么一副謙和的笑容。

    之前沒有注意過這個問題，不覺得有什么，如今乍一發(fā)現(xiàn)，孫沛鋒剛蒸發(fā)干凈的冷汗又冒了出來，若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怎么可能每時每刻都保持一致？

    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種心理，孫沛鋒一把拉住即將要走的人，聲音平穩(wěn)得幾乎冷酷：“送陳先生回去的路上，他告訴了我一件事。”

    孫智胳膊上的肌rou繃緊，臉上的笑容散了，“二叔，你們聊什么了？”

    第37章 過寄05

    書房里開著窗戶, 往日令人舒爽的涼風(fēng)，此時卻讓孫沛鋒覺得寒冷。

    心上像是懸著一把刀，閉眼睜眼之間, 那刀就會落下來，斬斷他這些年付出的所有親情。

    預(yù)感越來越強(qiáng)烈, 他閉了閉眼, 再睜眼的同時松開了抓著孫智胳膊的手，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他說嘉譽(yù)變成今天這樣, 是有人在故意害我們家?！?/br>
    “是嗎？”孫智退回到二叔身邊, 安撫地拍著他的肩膀，“二叔信嗎？”

    “當(dāng)然不信了。”孫沛鋒說，“我們家從不與人結(jié)仇, 誰會來害我們？姓陳的一定是在亂說?！?/br>
    孫智又笑了，輕聲勸解：“我之前就說過，讓你別找那些所謂的天師大師, 不靠譜，不如把人送到醫(yī)院, 讓醫(yī)生好好調(diào)理調(diào)理。”

    孫沛鋒愁眉苦臉, “醫(yī)院也不是沒去過，可你也看見了, 什么用也沒有?！?/br>
    他疲憊地倒退兩步，轟然落坐到沙發(fā)上, 語氣憂慮, 像是真的看不見希望一樣，“小智啊，除了嘉譽(yù), 二叔最疼的就是你，從來不拿你當(dāng)外人。 ”

    “二叔怎么突然說這個?！睂O智半蹲下來，視線與對面的中年男人平行，“我自然也是把二叔和二嬸當(dāng)成親人，每回跟我爸媽打電話，他們都讓我好好孝順你們?！?/br>
    孫沛鋒點了點頭，提著口氣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所以，如果嘉譽(yù)這輩子就這樣了，二叔打算將管理權(quán)交到你手里，嘉譽(yù)只持股份，不參與決策。但你得答應(yīng)我，你要好好照顧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