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鈺渾身輕顫，目色驚恐的盯著他，“五叔，你真的沒有藏起沈郅嗎？”

    薄云岫回過神，慌不擇路的沖過來，一把握住薄云岫的胳膊，力道之大，疼得薄鈺的臉色全變了。

    “你說什么？”薄云岫雙眼猩紅，如同淬了鮮血一般，脖頸處青筋凸起，“郅兒不見了？”

    “疼……爹，好疼……”薄鈺疼得眼淚都下來了，“爹……”

    春秀箭步?jīng)_上去，慌忙抱住了薄鈺，“王爺，王爺！手下留情。”

    如此，薄云岫才晃了晃身子，意識到自己過激了，緊跟著蹲下來，呼吸微促的盯著薄鈺，“你把話說清楚，郅兒究竟怎么了？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之前遇到陸如鏡那次，不是已經(jīng)安全無恙的跟你們回去了嗎？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郅兒……”春秀還沒開口，眼淚就已經(jīng)下來了，哆哆嗦嗦的從懷里取出沈郅留下的書信，遞給了薄云岫，“那天夜里，郅兒起夜，阿右都跟著的，也瞧著他回到了屋內(nèi)。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就留下這么一張紙，人已經(jīng)不見了！”

    阿右撲通跪地，“是奴才該死，奴才護(hù)主不利，請王爺降罪！”

    “不見了？”薄云岫慌忙拆開書信。

    薄夫人已經(jīng)這樣，若是沈郅再有個好歹，他薄云岫此生，便是生無可戀。薄云岫親自教過孩子寫字，自然是識得兒子的筆跡。

    書信上內(nèi)容很簡單，大致意思是沈郅要為父母做點事，所以要離開大家，讓大家都不要去找他，若是能全身而退，他一定會回來的。

    還特別叮囑春秀姑姑，莫要著急，莫要哭。

    別看沈郅平時，性子冷冷的，實則與他父親一樣，外冷內(nèi)熱……為了自己在乎的人，可以不惜一切。

    下一刻，薄云岫忽然轉(zhuǎn)身，惡狠狠的揪住薄云風(fēng)的衣襟，冷然將他抵在墻壁處。

    墻上凸起的石頭尖兒，鋒利無比，刺得薄云風(fēng)直皺眉頭，疼得冷汗旋即流下，“二哥、二、二哥，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到底怎么了嘛？我、我又做錯了什么？”

    “為什么動我兒子！”薄云岫歇斯底里，“薄夫人已是如此，你怎么敢動我兒子？薄云風(fēng)，你是不是想死??！我兒子到底在哪？郅兒在哪？”

    薄云風(fēng)被拎在半空，眼見著是要斷氣了，這會哪里還能應(yīng)得出聲來。

    “王爺！王爺！”春秀忙沖上去，“鈺兒，阿右，快！”

    薄鈺死死抱住了薄云岫的腿，“爹，要是把五叔掐死了，就真的找不到沈郅了！爹！”

    “王爺，王爺，小王爺要緊！”阿右急了。

    深吸一口氣，薄云岫狠狠將薄云風(fēng)摔在地上。

    他顫抖著晃動手中的信紙，眼中噙滿淚水，如同發(fā)了狂一般，“我不管你們想干什么，別動我兒子！薄夫人若是治不好，不治也罷，她死，我死！可我兒子還那么小，他是薄夫人用半條命換來的，誰都不能碰！”

    “五叔？五叔？”薄鈺慌忙撲上去。

    薄云風(fēng)差點被掐死，這會又被薄云岫丟在地上，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快移位了。若不是春秀趕緊替他順著脊背，只怕這一口氣是要上不來了，差點沒撅死過去。

    “我……”喉間泛著腥甜，薄云風(fēng)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我……我真的不知道小侄兒怎么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小侄出事了！二哥，你、你信我，我真的沒有動他！我就算是拆天拆地，我也不敢拆了你兒子，何況這些日子，我一直跟你們在一起，我……”

    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后，薄云風(fēng)唇角溢著血，心口處的悶堵才將將壓下，嗓子沙啞的低語，“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分身乏術(shù)??！”

    薄云岫眸色一滯，是的，這些日子以來，薄云風(fēng)一直跟在他們的身邊，鞍前馬后的伺候著，委實沒有時間離開去帶走沈郅。

    若是如此，那帶走沈郅的便是另有其人。

    會是誰？

    “爹，你冷靜的想一想。”薄鈺紅著眼，帶著哭腔盯著他，“你那么聰明，一定能想到沈郅在哪的，對不對啊爹？”

    這些日子，他們都快找瘋了。

    “整個林子都找遍了，就是沒有沈郅的下落。”春秀抹著眼淚，“人不可能跑遠(yuǎn)，肯定在附近，可任憑我們怎么喊，都沒能將他喊出來，我……”

    春秀泣不成聲，“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跟你和沈大夫交代了。沈大夫把郅兒托付給我，那就是把命都交到了我的手里，我……我卻把孩子丟了，就在眼皮子底下弄丟的。”

    命？

    眼皮子……底下？

    薄云岫猛地瞳孔放大，赫然倒吸一口冷氣，快速轉(zhuǎn)身。平生頭一回覺得腿軟，邁不開腿，走不了路，視線直勾勾的盯著安靜至此的煉蠱爐。

    他張了張嘴，所有的聲音都好似卡在了嗓子里，怎么都喊不出來。有g(shù)untang的東西，源源不斷的從眼睛里出來，他想忍住，卻是愈發(fā)洶涌難耐。

    下一刻，他忽然跪在地上，沖著煉蠱爐歇斯底里，“兒子……”

    “二哥！”

    “王爺！”

    “爹！”

    鮮血從口中匍出，薄云岫怦然倒地。

    面如死灰，雙眼緊閉。

    薄云岫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是那年那月，那個坐在墻頭，吃著棗子沖他吐棗核的女子，笑靨明媚，花顏如玉，那么鮮活那么陽光燦爛的一個人啊……是他心心念念了半生的女子！

    后來，她詐死叛出夏家，他將她藏在了府內(nèi)后院。

    他以為兩個人之間，有些東西不用再說，彼此都能感受到的，他以為只要自己小心的將她藏好，她便永遠(yuǎn)都是他的。

    一個個明艷的女子被送入王府，他壓根沒瞧過一眼，只是裝裝樣子，將她們斂在各個院子里，時局不允許他對太子有任何的違拗，他不想當(dāng)皇帝，但也怕招來殺身之禍。

    人有了軟肋之后，會變得格外軟弱，亦會變得無堅不摧。

    直到那場大火之后，他才知道那些有關(guān)于她的流言蜚語，人人都說，二皇子的后院藏了個女人，無名無分，是個不知廉恥的人。

    可笑的是，他對流言蜚語咬牙切齒，卻又渴望聽到那些，但凡與她有關(guān)的傳聞。

    “爹？”薄鈺哭著喊，“爹？你醒醒！爹！”

    薄云風(fēng)將銀針取下，“二哥？二哥，你覺得怎么樣？二哥！”

    破開一條眼縫，薄云岫的嗓子里發(fā)出了低啞的聲響，別無其他，唯有三個字：家沒了！

    他的妻，生死難料。

    他的兒，死生不明。

    他身為男人，護(hù)不住妻子，護(hù)不住兒子，此生還有什么值得眷戀的。

    瞧著薄云岫眼睛里的光逐漸暗淡下去，薄云風(fēng)徹底急了，“二哥，你不能這樣！二嫂還在煉蠱爐里，她很快就會沒事的，師父說過，他一定能取出回魂蠱，一定還你一個囫圇個的妻子！”

    “若無子，豈有她？”薄云岫艱難的開了口，費力推開眾人，他伏在地上，就這么淚眼朦朧的仰望著被紅線纏繞的煉蠱爐。

    沈木兮是因為有了沈郅，才會活下來，才能活到今日。若是她知道，她的命是用兒子來換的，拿她必定不會茍活。兒子是她的命，兒子都沒了，她還活著作甚？每個母親，都不會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

    什么活著的意義，什么活著的價值，在母親的心里，孩子是無價的，是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稀世珍寶。

    周圍安靜下來，只剩下薄鈺的抽泣聲。

    所有人靜靜的站在圓臺之下，如今還能做什么？開了爐蓋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唯有等待，等待著奇跡的發(fā)生，興許還會有一線生機(jī)。

    火苗順著紅繩快速竄動，那一星半點的火光，承載著所有人的希望，就這么一點點的往上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久得好似過了幾個世紀(jì)！

    忽然間，煉蠱爐的爐蓋彈起，又重重落了回去，嚴(yán)絲合縫的。只是這一起一落，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讓人止不住心肝直顫，不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春秀一把拽住薄云風(fēng)的胳膊，“怎么回事？你把話說清楚，這到底是怎么了？”

    薄云風(fēng)瞪大眼睛，“斗起來了！”

    “什么？”春秀不明白，“不是取出來就可以了嗎？為什么會斗起來？斗起來會怎樣？會干架？會殺人，會吃人嗎？到底會怎樣？”

    “那就說明，師父也在掙扎?！北≡骑L(fēng)面色沉冷，“師父遇見了難處，回魂蠱和討債鬼不愿從二嫂的身體里出來，正在拼死掙扎。一蠱雙生，正邪……勢不兩立！”

    “為什么要搭上沈郅？”薄鈺厲喝，死死揪住薄云風(fēng)的手，“五叔，沈郅是無辜的，把他放出來。他們要斗就讓他們?nèi)ザ?，把沈郅救出來，你可以的你可以的是不是？?/br>
    薄云風(fēng)搖頭，死死盯著輕微的煉蠱爐，“我大概已經(jīng)想清楚了，師父為什么要挑上小侄兒！”

    “因為郅兒擁有精純的血脈。”薄云岫的臉上，呈現(xiàn)著從未有過的死灰色。

    “只有精純血脈之人，才能將鳳凰蠱分離，當(dāng)初韓天命就是因為如此，將凰蠱和鳳蠱分開。他控制不住鳳凰蠱，所以干脆將鳳凰蠱拆開。而要將鳳凰蠱合二為一，也需要等同的條件。韓天命的尸身被毀，就意味著這世間擁有精純血脈之人……幾乎是不太可能再找到！”事到如今，還能說什么呢？

    薄鈺咬牙切齒，“那為什么不能讓那個老頭子自己去受？為什么一定要沈郅？沈郅還那么小，為什么要讓他來承擔(dān)？我不服！我不服！”

    “師父體內(nèi)有長生蠱，所以不老不死的，若是收了鳳凰蠱，會極力的壓制住他的長生蠱，到時候就沒辦法對付討債鬼了！”薄云風(fēng)解釋，“師父選擇小侄兒，應(yīng)該也是做過思慮的，小侄兒定然是答應(yīng)了，否則師父不會逼他去做！”

    “沈郅那么愛自己的父親母親，定然會答應(yīng)。”薄鈺狠狠拭去臉上的淚，“這根本就不需要商量，只要一句話的事兒，沈郅為了姑姑可以拼盡一切。你們就是看準(zhǔn)了沈郅孝順，掐著法的對付他，你們這些歹毒心腸之人！世間再也找不到比你們更歹毒的人！”

    春秀輕輕拽住薄鈺，“好了鈺兒，別說了！別說了！”

    薄云風(fēng)委實不知道這件事，師父連他都瞞著。

    大概連老頭都清楚，薄云風(fēng)是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小侄兒開玩笑的，所以最后誰都不知道，老頭私底下已經(jīng)找過了沈郅，而且跟沈郅達(dá)成了協(xié)議。

    “我為什么不能說，一想到沈郅可能就這樣沒了，我就想殺了他們！”薄鈺哭得厲害，若不是被春秀摁著，他真的會沖上去殺人的。

    “現(xiàn)在就看小侄兒，能不能熬過去了？”薄云風(fēng)的聲音很輕，他知道里面會發(fā)生什么，但料不到最后的結(jié)果，這原就是個必死之局，師父已經(jīng)做好了必死的準(zhǔn)備，現(xiàn)在……還拽上了沈郅。

    煉蠱爐內(nèi)。

    沈郅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嘴角慢慢溢出血來，母親的手，鉗在他的脖頸上，幾乎要將他的脖子擰斷。他想喘息，想喊出來，奈何所有的聲音都卡在嗓子里，只能用一雙淚眼，死死的盯著自己的母親。

    老頭緊握著沈木兮的另一只手，有東西在兩個人的體內(nèi)游走，又從沈郅的身上鉆出，煉蠱爐的爐壁上，漸漸的涌出了漆黑的液體，如同活物一般，將三人的腿牢牢的黏在蠱爐只內(nèi)。

    外頭紅線里的光不斷的倒映著，如同一道道利刃，在沈木兮的身上穿梭，橫一刀，豎一道，盡力的去斬斷體內(nèi)之物，與宿主的聯(lián)系。

    只有讓宿主，恢復(fù)最初的意識，才能與回魂蠱抵抗。

    但這些紅線，同樣也割在老頭和沈郅的身上。

    沈郅快要窒息了，可身上的疼痛，讓他不得不保持清醒，“娘……”

    嗓子里，發(fā)出艱澀的聲音。

    一聲聲娘，讓脖子上的手，竟?jié)u漸的松開了些許。

    “娘，我好疼！”沈郅繼續(xù)喊。

    老頭一咬牙，用盡全身內(nèi)里，將控蠱術(shù)發(fā)揮到了最大的效用，他看著沈木兮身上有蠕蟲正在鉆動，之前取過鳳蠱的心口位置，鮮血不斷的往外涌，一點一滴的落在腳下，與黑色的液體混為一處。

    有冥花不斷的在腳下盛放，漸漸的，籠罩四周。

    “小東西，繼續(xù)喊！繼續(xù)喊！把你娘叫醒，你就贏了！”老頭脖頸處青筋微起，眥目欲裂的盯著沈郅，仿佛是用盡了全身氣力，“快！”

    沈郅哭著喊，“娘……我是郅兒，我是你兒子，娘，我是郅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娘，我好疼啊……我好疼……”

    紅色的光，從身上掠過，就好像刀子剜開皮rou，看不到傷痕，卻疼得入骨，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沈郅疼得厲害，已然站不住，“娘……幫幫我，幫幫我……”

    沈木兮的手在顫抖，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拽著她的手，用力的往回抽。

    “娘！”沈郅哭著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