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兵營中難道也有他們的人？”

    小燕王：“朝廷上勢力夠大, 就能讓大明處處都是他們的人。不過他們也有些內(nèi)斗呢。讓溫驍先救災吧, 然后記得讓人不要靠近漢陽府大堰?！?/br>
    俞星城：“是，溫驍還是會裝的。都知道武昌府附近肯定有跟皇上不一條心的人，所以他去了之后半句沒責怪當?shù)氐墓賳T, 甚至還與他們打成一片，說是什么齊心救災。這會兒別驚動, 等他們都以為事兒過去了再動手吧。否則提前撕破了臉, 狗急跳墻，在武昌府救災都不好救?！?/br>
    小燕王點頭：“不著急動手。他們跑不了的。工部那邊, 圖紙的核查怎么樣了？”

    俞星城手一頓，先抬頭問道：“徐老怎么樣了？”

    小燕王垂下眼睛：“病的很重, 府上也不見人了?；噬蠜]表態(tài)，但現(xiàn)在都在議論紛紛, 說其實就是徐老本人改動過圖紙, 因為旁人很難有這樣的權(quán)限。工部都不肯開口，所有人還都想等你這邊查出來的結(jié)果?！?/br>
    俞星城：“……如果我查出來了，是否要進宮面圣。”

    小燕王抬眼：“你查出來了？”俞星城表情有些猶豫, 小燕王踱了幾步，道：“徐老說不上是清流，但他就是個干實事的人，六部尚書中唯一一個算科出身，當年還都只是算科二甲。都這個年紀了，大明南北多少溝渠橋梁、堰壩道路，都是出自他手，幾乎很少出現(xiàn)紕漏……”

    俞星城看他：“你猜到了？”

    小燕王抱著胳膊，嘆了口氣：“也不是。只是早些年皇上商定漢陽府大堰的時候，跟他接觸比較多。但他那時候不是尚書，算是工部二三把手的堂官吧?！?/br>
    俞星城低頭道：“查出來了，里頭確實有一個數(shù)字算錯了。很微妙的錯誤，看起來結(jié)果依舊不會有什么問題，而當時在漢陽府大堰圖紙核算簽字的剩余五人也都找了，一人已故，剩余四人近些年都不在京內(nèi)，甚至有的都辭官歸家了。我看徐老那樣子，似乎也愿意認了。我不明白，這明明就是他指出來的，而且他不說是當時算錯了數(shù)，而咬定說圖紙被他替換了的——”

    小燕王轉(zhuǎn)頭：“如果數(shù)被算錯了。所有人都要出事兒。如果說圖紙被他一個人替換了，那就他一個人擔責。但據(jù)我聽說，這圖紙如此復雜，數(shù)字記錄極多，說句不好聽的，比米芾的字畫都難復制，怕是很難換。”

    俞星城：“……你是說當時參與圖紙最后審核的六人，聯(lián)合在一起動了手腳？”

    小燕王：“有這個可能性。但如果是圖紙出了問題，那豈不是說武昌府的事兒，我們不必再去現(xiàn)場查，而應該查當年為何會修改圖紙數(shù)據(jù)？”

    俞星城搖頭：“兩邊都要查。因為圖紙被改了數(shù)據(jù)，卻也不會出事?！?/br>
    小燕王有些吃驚。

    俞星城冷靜道：“我查了徐老之前經(jīng)手堰壩橋梁的圖紙，他是一個極其謹慎的人，一般做的儲水量與橋梁，其實都是實用要求的近兩倍。而這次漢陽府大堰，因為是大明幾十年來最大的堰壩，所以他更是要求部分數(shù)據(jù)超過實用監(jiān)測水量的一倍還多?！?/br>
    小燕王走過來，撐著桌子，似乎明白她想說什么了。俞星城輕聲道：“而我認為，徐老與當時工部幾大實官被要求或說被威脅修改圖紙之后，幾人商議之下，認為既不能得罪那些人，但也可以改的漢陽府大堰不會出問題，所以才修改的數(shù)據(jù)。我目前看來也是這樣的，被修改過的圖紙，其實是完全可以應對漢陽府附近記載百年最大水位量，甚至還超出了最大標準的三成?！?/br>
    小燕王：“也就是說，徐老哪怕改了圖紙，也不會出事。”

    俞星城點頭。

    小燕王：“可現(xiàn)在還是出事了。是否是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事兒，所以不得不親自下場動手了？”

    俞星城點頭：“很有這個可能，所以就需要我和溫驍從兩頭查起。他查最近在大堰動手的人，我查當年威脅徐老他們的人。”

    小燕王沉吟片刻：“你知道的吧，這件事我不便插手?！?/br>
    俞星城點頭。這是要動根的，太子每日一臉風輕云淡裝作不知，燕王如果下場查案就顯得不好看了。

    俞星城也道：“你和太子小時候玩的很好？”

    小燕王眼底一沉：“嗯。我，老三，還有柔喆，我們一塊長起來的。舅舅不待見鄭皇后的其他孩子，但因為柔喆跟老三關(guān)系好，所以舅舅也對他有幾分好眼色?！?/br>
    老三，說的就是鄭皇后膝下第三個兒子，也就是太子。

    小燕王：“他心思細膩，脾氣也很好的。小時候手也巧，學習也好，不爭不搶的，他小時候還會繡東西呢，聽說是鄭皇后其實一直想要個女兒，卻連生了三個兒子。生了老三之后舅舅一直跟她對抗的很白熱化，她也沒精力沒辦法再給自己誕個女兒了。”

    “所以生了他之后，鄭皇后小時候把他當女兒養(yǎng)的，不過鄭皇后雖然愛他，但也很嚴苛很極端，愛他卻未必關(guān)系有多好。我很小的時候，鄭皇后還算強勢，老三的兩個哥哥，就是都做過太子的那兩個，甚至罵我是串串雜種，污了這姓氏，只管我叫小塞利姆。但老三幫我說過話，還跟他哥哥急過?！?/br>
    他笑起來：“我小時候很壞的，老三明明幫了我，但他脾氣好，我竟然有一段時間開始欺負他……后來被柔喆扇了一巴掌才不這么干了。哦，柔喆脾氣跟舅舅才像呢，扇人嘴巴上癮?！?/br>
    “宮中孩子雖然多，但是關(guān)系很緊張，鄭皇后可能是因為落入下風，為了緩和跟皇上之間的關(guān)系，就放老三來跟我們玩——我們這邊呢，雖然我娘恨鄭皇后恨得要死，但柔喆喜歡跟老三玩，她娘實在寵她，管也管不住她，也不好說什么了。而且那時候我爹也不在了，皇上可能看我們?nèi)齻€小孩玩得好，不忍心拆開我們。”

    俞星城：“皇上對他好嗎？”

    小燕王：“……好嗎？如果非要說，總比他那兩個哥哥好點，皇上甚至會偶爾跟他聊幾句，問問他平日的生活和血液。我也不止一次從老三口中聽他歡欣的說，他覺得皇上是喜歡他的。他覺得皇上應該是把他當親生兒子的。我雖然不這么覺得，但當時沒人能動搖他的想法。”

    俞星城垂下眼：“那時候你們都是孩子。你被父母舅舅所愛，他大概也想要被父母所愛吧。后來呢？”

    小燕王看了她一眼：“你在京師，就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李妃與柔喆的死，你有所聽說吧……嗯，我不想細說了，但那是鄭皇后的反擊。她本來是想連皇上一起殺死的，如果她贏了就沒有你我如今了?？墒瞧宀钜徽?，差就差在了老三身上。因為他不想柔喆被殺，不想要親生父親被殺，所以背叛了他母親?！?/br>
    俞星城心里一抽。

    小燕王露出了幾分苦笑：“可是呢……或許是當時火勢太大，或許是內(nèi)監(jiān)們都以救皇上為第一要務(wù)。老三背叛了他母親，卻沒能救了柔喆。他母親因此徹底輸給了皇帝，落得如今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她萬沒想到自己的孩子會背叛，恨得幾乎要把他吃了。而皇上殺了當時的太子，囚禁了老二，鄭皇后被皇上親手折磨。雖然沒有殺老三，但是老三是皇后的孩子，皇上如何能跟他和解?！?/br>
    俞星城懂了，太子做出了一個出自本心的選擇，卻被所有人拋棄厭惡了。

    俞星城：“那你呢？你能否跟他和解?！?/br>
    小燕王半晌沒有說話：“我不知道。他母親恨他，他父親無法容下他，除了死他就只有離開這一條路，我對他如何也不重要了。宮中最后讓他去大英，之前外派的學子最遠也只到了奧斯曼附近，把他送的那么遠，其實就是要他別回來了。他被送走的時候，我跟著去了，那時候他就已經(jīng)有些性情大變了?！?/br>
    俞星城大概能想得到。

    他或許那時候也年幼，他或許只想做“對的事情”，只想保護“重要的人”，卻落得如此下場。那時候的太子或許連英文都不會說吧，就被遠遠送走，背井離鄉(xiāng)……會不會皇上如果聽說他在外死了，說不定還要松口氣呢。

    俞星城：“可他怎么會回來呢?！?/br>
    小燕王垂下眼去：“因為皇上受傷了，就是在鄭皇后迫害他與李妃和柔喆的時候。這話隱秘，但我想你也猜得到，他無法生育了，但哪怕他能，他怕也是不愿意了。宮中多少年已經(jīng)沒有秀女了，他安頓了那些后妃，后妃們也都知道，李妃死了，皇上絕不會再跟任何一個人親近了?！?/br>
    俞星城：“皇上是猶豫了嗎？他雖然寵愛你，但要知道你的身份想要繼承幾乎不太可能。而前朝的爭斗使得宗親凋敝，皇上也找不出個三代親緣，更不可能讓位給遠親藩王，所以他又重新考慮太子這個備選了嗎？”

    小燕王：“是也不是。這幾十年，大明乃至天下都格局動蕩，日新月異，皇上看到了太多事情，他對天下好奇。而這時候太子又寄信與皇上聯(lián)絡(luò)，我不知道當時他說了什么，但他給皇上帶來了新的想法，新的思路。所以在他周游各國，學有所成之后，皇帝決定讓老三回來了?！?/br>
    俞星城靠著椅背：“現(xiàn)在，皇上是否又覺得太子不合適了。”

    小燕王：“或許吧。但你知道他變得太多了。他以前很膽小，也不愛在人前講話，如今卻像他長兄，像一個貴氣的太子。曾經(jīng)他最不愿意傷人，如今卻……若不是長相，我?guī)缀鯌岩伤粨Q了一個人?！?/br>
    俞星城：“我有個想法，可能說出來你不甚認同?！彼а鄣溃骸皶粫@一切的改變，都是為了能夠回來。他太想要回來了?！?/br>
    小燕王皺眉：“回來做什么。回到這個破地方。對我而言，我娘，我舅舅都在，他們是我的牽掛，我不得不回來。可他呢，這里沒人對得起他！自由自在不好嗎？”

    俞星城搖頭：“只有你這樣被愛到大的，或許才會說出這種話。你不在乎的，或許往往是他最想要的?！?/br>
    小燕王抱臂露出幾分冷笑：“想要什么，太子之位？皇位？身份地位還是權(quán)力？！”

    俞星城垂眼：“你說過鄭皇后也很愛自己的孩子，那太子是否在地球那段的倫敦的漫漫長夜中，后悔自己做的選擇；會不會會想念柔喆，會想念你，甚至還會揣測皇上是否把他視作骨rou。是，這些事情或許跟你們二人如今擁有的權(quán)力、派系而言，不值一提，但這是他一生的陰霾啊?！?/br>
    “會不會他只想要讓一切，走回正軌，讓哪怕一人，正視他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不存在洗白不洗白，太子不算是個正面的角色，后期俞星城也會很瞧不上他。但是他也可以有很難以一言概括的過去和內(nèi)心，這些都是為了豐富他的邏輯而存在的。

    為什么太子會對那么多骯臟故作不知。為什么他會跟小燕王關(guān)系微妙。為什么他明明是鄭皇后的孩子，皇上卻放手給他一個做太子的機會。

    **

    多廢話幾句：

    其實對于一小部分過往復雜的非正面人物也是。雖然大家現(xiàn)在都喜歡斬釘截鐵的定性，但實際那些人的惡既無法原諒，但惡也只是結(jié)果和表象；那些人的可憐，既讓人想要嘆息又覺得他不配被可憐。我喜歡某些角色那種你沒法咬牙切齒的恨，卻又沒法表述憐憫的中間狀態(tài)，讓人舌尖上凝著苦澀卻只能沉默的感覺。

    鄭皇后，對待權(quán)力強勢膽大，對待無辜的人也殘忍無情；哪怕是溫驍，也是既溫柔強大，也充滿了憂郁猶豫和自我厭惡；小燕王雖然真誠正直且堅定，卻不夠有上位者的利己和理智。

    這種你欣賞和你不一定喜歡的特質(zhì)，都凝聚在一個角色身上時，我個人覺得比較有意思。

    雖然因為每個人道德尺度不同，最后對某個角色的感情可能更有偏向。在以前的小說中也感受到過大家對同一個復雜角色的不同尺度的理解，但我覺得感受這個事兒就是挺有意思的。

    第219章 徐老

    俞星城在工部這邊, 經(jīng)過多日核算，終于出了確認無疑的結(jié)果。

    舊的圖紙上確確實實有個數(shù)字出錯，導致后期許多演算都出了問題, 整個漢陽府大堰的承載量嚴重降低，但是——確確實實仍在往年水文記錄的最大水量之上。

    但今年大明上下許多地區(qū)暴雨, 漢陽府周邊尤甚, 今年的降水是否超過了往年水文記錄的最高值, 這點現(xiàn)在俞星城還不好確認。

    她沒放這些核算圖紙的官員回家，但她不得不和魯邕合計。顯然這事兒，只能面圣去說, 但俞星城在此之前, 還想要去拜訪一下徐尚書。

    魯邕這幾日熬下來也臉色蠟黃，眉頭就跟被抽繩的衣料似的擠在一起：“抱歉，我去了幾次, 他實在是不愿意見我……徐老算是我半個先生，我不知道圖紙為什么會出問題, 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這樣了——你說你把這消息報上去, 皇上會不會懲治徐老？會不會徐老這尚書位置沒做幾年，就……”

    俞星城：“還能怎樣, 你還覺得能瞞？但皇上真要處置，徐老應該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牢里候?qū)? 又怎么會在家里呢。魯大人，別想太多了, 這事兒上次皇上見了你, 這次該我去面圣了。我若是見不到徐老，便直接進宮?！?/br>
    外頭還下著毛毛雨，俞星城拿著寫好的折子, 旁邊的吏員背著裝著復制圖紙的木筒，匆匆走出抱廈。

    魯邕追了幾步，看著俞星城走出工部大門，頓住腳在雨中嘆了一口氣。

    俞星城去見徐尚書要先出宮去，不算太順路，但到了徐府前，雨也停了。俞星城的身份前來，徐府自然不敢怠慢，俞星城隨著管家一直到正屋去，奴仆立在兩旁，又是上茶又是端果碟。徐府不算太氣派，但禮數(shù)很足，俞星城幾乎只是剛剛落座，便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前來與他會面。

    來人是徐尚書的二子，在鴻臚寺當差的，官職不高，聽說人有點軸，但他很是尊敬的請俞星城上座，俞星城沒有太推卻：“我此行，便是求見令尊——大人不必多說，我知道您拒絕了太多想要來求見他老人家的人，但我只是想讓你先傳一句話，至少讓徐老聽到之后，再做決定?！?/br>
    徐老之子也不好拒絕，只抬手，似乎又有點期盼又有點忐忑道：“您請說。您真要是能讓家父愿意走出來……那，那某是真的心懷感激了?！?/br>
    俞星城這才知道，徐老不只是不出府，更是不出房門，連飯食都用的很少，幾乎像是要辟谷。

    俞星城捏了一下太師椅旁的桌角，道：“您只說兩句。一是，我已拿到水文數(shù)字，此事與徐老無關(guān)，他當年沒有做錯。”

    這是撒謊，俞星城沒有拿到今年暴雨時的水文數(shù)據(jù)。

    徐老之子滿是希望的點了點頭，拱手道：“還有一句呢？”

    俞星城：“二是，他不必怕，多年前的事我會追查下去，別人會害怕的事情和人，我不會害怕。哪怕皇上要忌憚動手的事，我也不會忌憚?！?/br>
    徐老之子震驚的看著她：“這、這……”

    俞星城：“你且與他說去吧?！?/br>
    徐老之子抬手一禮，猶豫片刻，便讓俞星城稍等片刻，就隨著管家一起匆匆朝后走去。俞星城坐在那兒等了好一會兒，茶都添了兩次，這才看到徐老之子擦著汗匆匆而來，人還沒從影壁之后露面，就急急喊道：“俞大人?！?/br>
    俞星城心里有數(shù)了，她起身噯了一聲：“您慢慢說?！?/br>
    徐老之子面上露出幾分喜色：“家父說想要請您進去細談，哎您小心腳下，俞大人，家父狀態(tài)可能不太好，他關(guān)了自己太多日子沒出來了，腦袋有些迷糊——”

    俞星城與徐老之子一直走到內(nèi)院深處，他家中女眷不多，聽說徐老的兒子中有幾個都沒有成家，只顧著立業(yè)了，院落設(shè)置雖然巧妙，卻也更粗野實用，沒有太多裝飾。

    走到內(nèi)院北屋，幾個奴仆垂手立著，徐老之子看見管家還立在北屋門口，急道：“怎么還沒讓老爺子出來呢？這客人都要來了，難道還能進那屋里去談？”

    管家一臉為難，忽然就瞧見灰紗門簾下現(xiàn)了一個佝僂的人影，徐老用沙啞的嗓音道：“俞大人……進來吧。咱們進來聊。哦……你讓人把圖紙背來了嗎？其實也不用……我都記得每一個細節(jié)和數(shù)字，來吧來吧。”

    俞星城看了其子與管家一眼，讓背著圖紙的小吏留在外頭，獨自一人捏緊袖中的折子，掀開紗簾走進去。

    她一進去，就知道為什么徐老之子不愿意讓她進來會面了。

    因為怕她被嚇到。

    這一間堂屋十分高大寬敞，高梁圓柱，只是里頭家具已經(jīng)被搬空的七七八八，窗子緊緊閉著，陽光從玻璃斜射進來，照在幾乎貼滿地面、墻壁與廊柱的紙張上。那些成卷的鋪在地上的長熟宣，那些一摞一摞像落葉般散堆在角落的草稿紙，還有到處灑滿的墨汁。

    她知道為什么徐老不敢開窗，因為只是俞星城掀開簾子帶進來的一陣風，就讓滿地輕薄的宣紙像退潮般被掀動。

    徐老就像一只老透的□□，看見一張薄紙即將飛走，竟弓著身子四腳著地撲過去，抓住了那張紙。

    俞星城不敢走動，立在門處，就聽見徐老道：“哦，沒事沒事，進來吧，我已經(jīng)算的差不多了，除了這幾張紙不能亂動，其他的都可以踩了?！?/br>
    俞星城仰視高屋中貼滿的紙張，輕聲道：“您在算什么?！?/br>
    徐老轉(zhuǎn)過頭來：“……算漢陽府大堰該不該塌?！?/br>
    他張嘴時，牙齒舌頭都是黑色的，俞星城懷疑他是聚精會神時不愿意潤筆，所以只用舌頭舔舔，自然變成了這樣。徐老也意識到了，他抹了一下嘴，俞星城看瘦的過分，皮rou都像是一件垂墜的布料搭在骨架上，他竟然露出幾分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