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咖啡店出來的時候, 尼古拉斯抬了下頭, 湛藍的天際有一道突兀的長長的白痕劃過, 把天空分為兩半。天空下, 紅色的鐘樓尖頂聳立。那幢帶有鐘樓的建筑跟兩旁現(xiàn)代化的樓層截然不同, 仿佛穿越時空而來。鐘樓的尖頂與那道白痕形成了一個視覺上的詭異的完美的直角。他的眼睛依舊盯著那個直角, 但右手把咖啡送到了嘴邊。

    “你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尼克。”她婉轉的聲音在他腦海響起。

    他低下頭，用拇指抹了抹嘴角的咖啡沫。

    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穿著碎花紅裙的姜紅色頭發(fā)的年輕女郎，他多看了她一眼, 爾后沖她微微笑了笑，女郎也沖他微笑。她的目光里晃過一絲猶豫，她或許在想這個男人有點眼熟。

    尼古拉斯已經(jīng)穿過街道走向自己的車。女郎再次回了下頭, 那個英俊的拉丁男人被兩個穿著埃弗頓球衣的中年男人圍住。她這才想起來, 那是埃弗頓的主教練尼古拉斯弗洛雷斯。她連忙拿出手機，準備拍照。咖啡店里也有幾個客人走了出來, 沖對面舉起了手機。

    尼古拉斯跟兩個埃弗頓球迷合完影, 鉆進了車里。

    這是夏日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他早就從馬爾貝拉回到了利物浦。

    他今天依舊穿著長袖, 利物浦的夏天涼涼的, 尤其風大的時候，你還會需要一件外套, 而如果下雨，一件薄棉服也是不錯的選擇。剛才那個姜紅色頭發(fā)的姑娘雖然穿著裙子, 但腳上穿著的卻是厚厚的雪地靴。

    這一段路有點坡度, 港口就在附近，海鳥越來越多。

    車里的廣播節(jié)目正在談論克里斯汀陸和內森尼爾勞倫斯的關系。

    “我覺得這并不公平，如果克里斯汀陸是一名男性主帥，那么他坐上俱樂部老板的私人飛機根本不會引起如此多的猜測和討論?！边@是一名女性的聲音，應該是節(jié)目的主持人。

    “是的，我承認這一點。只是，我認為引起球迷對此有所猜想的原因并不是她的女性身份，而是美國老板內森尼爾勞倫斯的一貫作風?！薄睹咳锗]報》的記者基蘭吉爾說到這，發(fā)出了一點略顯猥瑣的笑聲，很快，他又嚴肅起來，“不過，有記者拍到陸在瓦胡島的希爾頓酒店密會了被稱為‘新哈吉’的索林米圖萊斯庫。我想這是陸搭乘勞倫斯的私人飛機去往夏威夷的目的?！?/br>
    “說到這名年輕球員，基蘭，你對他有什么評價？”

    “youtube上其實有很多他的視頻片段。他最近兩個賽季已經(jīng)代表布加勒斯特星打過多次歐戰(zhàn)了，也進入了羅馬尼亞國家隊。據(jù)我了解，索林米圖萊斯庫是個非常有才華的進攻型中場，也許可以把他類比成阿扎爾。”

    尼古拉斯在等紅燈，他把聲音調大了一些。

    “這么看來，如果qpr能成功簽下這名‘新哈吉’的話，也許能彌補安柏離隊后在創(chuàng)造力上的空缺?；氐街暗脑掝}，其實我認為qpr球迷沒有必要擔心主教練和老板的關系，此前勞倫斯為了避嫌也在推特上發(fā)過一張他跟陸一起吃飯的照片，從照片看來，兩人的確不像處在一段羅曼蒂克的關系里。而可以推測的是，陸和勞倫斯的關系非常融洽，或許是不錯的朋友，這對qpr的球迷來說，其實是好消息。好了，這個話題我們暫時到這，一會兒回來基蘭會給我們帶來關于派崔克安柏轉會的評論。”

    綠燈亮了。

    埃弗頓主帥的路虎馳騁過路口。

    “關于安柏的轉會，目前，所有的傳聞都指向巴塞羅那，他上賽季在加泰羅尼亞過得非常開心。最近《世界體育報》和《每日體育報》上都有關于巴薩嘗試買斷安柏的報道，一億三千萬英鎊，這將創(chuàng)造轉會費的世界紀錄！而且，我們剛才提到qpr希望引進的米圖萊斯庫也是一個創(chuàng)造力十足的年輕天才，這似乎更印證了派崔克安柏將會離開qpr的傳聞。”

    “同時，我們還了解到，qpr希望引進一位強力中鋒。目前他們盯上了在世界杯上表現(xiàn)非常搶眼、打進四球的墨西哥中鋒費利佩德爾加多。雖然墨西哥被擁有萊昂費雷拉的烏拉圭淘汰，但據(jù)我們了解，qpr的新足球總監(jiān)蒙奇出現(xiàn)在了那場比賽的現(xiàn)場，而費利佩德爾加多在那場比賽中打入兩球。這名球員的大放異彩，讓很多豪門蠢蠢欲動，我們的消息源稱目前qpr是最有希望簽下他的。他現(xiàn)在效力于墨西哥的瓜達拉哈拉隊，蒙奇在整個拉丁美洲的人脈……”

    聽到這，尼古拉斯把聲音調至最小，撥通了足球總監(jiān)史蒂夫沃爾什的電話。

    ****

    陸靈抵達倫敦的第二天，未參加世界杯的qpr的所有球員全部歸隊。

    201819賽季的季前訓練正式開始了。

    陸靈除了繼續(xù)將預備隊的“兩個喬伊”（邊鋒喬伊弗里曼和后衛(wèi)喬伊湯姆林）放入一線隊訓練之外，還提拔了其他幾位老湯姆推薦的年輕球員。

    這其中，17歲的波蘭裔英格蘭年輕球員彼得什馬諾夫斯基受到了陸靈和提姆的重視，他和喬伊湯姆林一樣，能打后防線的多個位置，是一個速度飛快，非常活潑的小伙子。另外，身手敏捷，有些瘦弱的18歲英格蘭門將特雷沃哈伍德也將會隨一線隊參加一系列季前賽。

    陸靈、蒙奇和湯姆瓊斯一起商定了在球員遴選和培養(yǎng)方面的一些標準，除了技術基本功要求之外，還會考量在身體對抗上的能力與潛力——不追求過于強壯的球員，但需要靈活、敏捷、反應快和柔韌性好。在青訓層面上，老湯姆一向也是這樣要求的，這是他和傳統(tǒng)英國主帥有很大區(qū)別的一點。蒙奇甚夸張地感嘆：“瓊斯先生，我覺得你像西班牙教練，或者巴西教練?！?/br>
    qpr將會在本周與雷丁進行一場熱身賽，隨后啟程前往荷蘭、比利時參加三場熱身賽，再之后飛往意大利打一場，然后回到倫敦。

    幾個月前，內森尼爾勞倫斯試探地問陸靈是否希望接受吉尼斯國際冠軍杯的邀請——這是目前關注度最高的友誼賽事，全歐洲幾乎所有豪門都會參加這項在美國、中國和澳大利亞進行的商業(yè)季前杯賽，進行巡演性質的熱身之旅，包括英超新科冠軍埃弗頓也受邀參加。但陸靈一口回絕了。她的理由是，今年是世界杯年，本來就會擾亂季前備戰(zhàn)，她不希望長途奔波影響球員在賽季之初的狀態(tài)。

    離開夏威夷之前，美國人又提了一次這件事。內森尼爾的意思是為了提高俱樂部在全球的影響力，明天球隊必須去一次美國或者亞洲。陸靈敷衍地答應了——反正那還是一個賽季以后的事情。但她知道，俱樂部主帥對此一向都很無奈，絕大部分情況下只能妥協(xié)。

    ****

    而遠在俄羅斯，世界杯也進入沖刺階段。

    在第一場半決賽中，阿根廷與法國在90分鐘之內戰(zhàn)成1:1，科雷亞和格列茲曼各自進球。而在加時賽中，替補登場的邊鋒科芒為法國打入致勝球，也終結了一代傳奇梅西的世界杯夢想。在比賽的最后時刻，梅西雙手撐地，久久不愿離去，令人動容。

    qpr集訓的第一日，陸靈召集了所有球員和教練組成員在哈靈頓的餐廳里一起觀看了世界杯的第二場半決賽，德國對陣巴西。

    漢斯巴赫邁爾繼續(xù)頂替受傷的諾伊爾首發(fā)登場。盡管熱蘇斯和內馬爾兩位天才瘋狂地撕扯著德國的后防，但漢斯全場做出了七次撲救，令巴西隊一籌莫展。

    直到第82分鐘，在巴西的連續(xù)角球之中，熱蘇斯趁亂一腳射門，打在立柱上，但反彈回來之后正好撞到了門前的德國后衛(wèi)博阿滕，然后又彈進球門。

    這個詭異的烏龍球，讓巴西人笑到了最后，算是報了四年前被德國在自家門口屠殺的仇。盡管大家有些為漢斯可惜，不過還是很開心看到同樣是隊友的馬里奧費爾南德斯本場首發(fā)登場，表現(xiàn)出色。

    巴西和法國會師2018世界杯決賽。

    上一次出現(xiàn)這種情況是在二十年前，那一年，法國最終擊敗了巴西，在本土奪冠。

    陸靈自然也很期待決賽，但她忙得不可開交，沒有繼續(xù)參與球員們的討論。她已經(jīng)吩咐西蒙和蒙奇去處理索林米圖萊斯庫的轉會文件。

    這位盤帶出色，創(chuàng)造力上佳的羅馬尼亞天才，是qpr新賽季的關鍵一員。陸靈不指望他能代替派特，但這一步依然重要。據(jù)說阿森納和曼城也對索林米圖萊斯庫頗有興趣，好在新任足球總監(jiān)蒙奇的人脈很廣，qpr下手更快。當然，她在夏威夷的那一面也至關重要。不過，能夠捕獲這個球員，主要還是蒙奇的功勞。

    她依舊需要一位中鋒，這不是秘密，最近的媒體報道有很多這樣的傳聞。墨西哥的21歲中鋒費利佩德爾加多，也確實是蒙奇推薦的第一人選。

    她需要為萊昂減壓，需要一個勇猛、強壯、具有壓迫感的頂級中鋒。她和蒙奇都認為，費利佩德爾加多，是新一代年輕中鋒的最杰出者。

    由于中鋒資源的稀缺，很多豪門都有意競爭，她知道埃弗頓也有些興趣。因此陸靈特意給西蒙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促這一樁轉會。

    ****

    漢斯巴赫邁爾與國家隊隊友們一起回到德國的那天，天空飄著細雨，有點悶，與全隊的氣氛不謀而合。前來歡迎他們歸來的球迷和媒體依舊很多，但于德國人而言，四強并不是一個足夠好的結果。

    漢斯在飛機上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那個烏龍球，如果他能表現(xiàn)的更完美，甚至，如果諾伊爾沒有受傷……

    他并不是一個喜歡懷疑自己的人，但是是世界杯啊，是所有足球運動員夢想的舞臺，而那場比賽是晉級決賽的比賽……

    毫不夸張地說，是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場比賽。

    賽后在更衣室的淋浴間里，他其實偷偷哭了。他并不覺得流淚很丟臉，那么多隊友都哭了，在他們眼里，他還是個孩子，更有理由哭泣，但是他就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眼淚。

    上飛機前，漢斯給派崔克打了個電話。那個電話很簡短，兩個人的心情都不怎么樣。

    “我很遺憾，漢斯?！?/br>
    “我也很遺憾，派崔克?！?/br>
    他們一前一后倒在了巴西人面前，勝利者是那個在聯(lián)賽里并沒有戰(zhàn)勝過他們的熱蘇斯。

    “我猜加布里埃爾一定很得意?！庇⒏裉m人在那頭說。

    漢斯仿佛可以想象派崔克撇著嘴的德行。

    “是的，不過下賽季在英超，我不會讓他繼續(xù)得意的。你在哪里度假呢？”漢斯問。

    “伯恩茅斯。怎么，要來拜訪我嗎？”

    “那是個無聊的地方?！瓐蠹埳隙颊f你很快就會加盟巴塞羅那?！?/br>
    “是的?！?/br>
    “你跟老板……”

    “如果你想問我們是不是分手了的話，是的，如果你想問你有沒有機會的話，我不那么認為。如果……你想追求她的話，那是你的事?！庇⒏裉m人語速極快，只在中間稍有停頓。

    漢斯有點意外。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追求克里斯汀，他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袒露過他的愛慕。但是派崔克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那么克里斯汀，應該也知道。他意外的不僅是這個，還有派崔克那看似不在乎的態(tài)度。

    德國人沉默著，他身邊有人催促他上飛機了，他于是說道：“我很遺憾?！?/br>
    他后來沒再想這件事。他依舊為德國沒能挺入決賽難過。

    現(xiàn)在，他拖著行李箱跟隊友們一起走過機場大廳。

    有記者急促地問詢：“漢斯，漢斯，你會留在qpr嗎？”

    他沒有理睬那個提問的記者。他沒有想過離開倫敦。盡管最近有不少傳聞說有多家豪門俱樂部對他很有興趣，盡管拉伊奧拉試探過他想不想換個環(huán)境。

    在大巴上，他聽到幾個隊友在討論度假的地方，他想，或許去伯恩茅斯跟派崔克一起看世界杯決賽也不錯。反正，那家伙很快就要走了，他以后不會有太多機會見到他。他還是挺喜歡他的。

    ****

    喻子翔光著膀子開著游艇，頭上還頂著個可笑的船長的帽子。他一直嗷嗷叫著，所以拖在游艇后面的派崔克的聲音他一律沒聽到。

    派崔克拽著根繩子，被游艇拖著在海面滑起無數(shù)水花。墨鏡上也全是水。他又喊了一遍：

    “混蛋，你他媽能開快點嗎?。　?/br>
    或許是這一回聲音比較大，喻子翔總算回了頭。他摘了墨鏡，大聲問：“你說什么？”

    派崔克沒再重復，而是騰出一只手沖他豎了個中指。

    這個中指比此前所有的吼聲都管用，子翔總算把游艇開的快飛起來了。

    派崔克也終于感受到了他想要的風與自由。更準確地說，是他想要的平和。水花一次又一次地沖擊著他的全身，海水的腥味與咸味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他的嘴唇。他的腦子里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很久以后，當他躺在船上，他才覺得精疲力盡。

    耳邊是子翔的抱怨：“這里太他媽無聊了，我不管，我明天就離開這里，我準備去西班牙，你要跟我一起嗎？”

    墨鏡下，派崔克閉著眼曬著太陽，沒理他。

    “算了，你之后要在那里待上一整個賽季?！?/br>
    派崔克伸了伸手。

    喻子翔于是從冰桶里拿了罐啤酒，他剛想遞給派崔克，但突然萌生了別的想法。他把冰桶里的啤酒全都拿了出來，然后拎著冰桶，站到了派崔克面前。他狡黠的笑意泛起的時候，一桶冰也全都倒在了派崔克的身上。

    可是……

    派崔克沒有像喻子翔想象中一樣蹦起來或是破口大罵。他就像感覺不到冰冷與疼痛一樣，只是隨意抖了抖身上的冰塊與冰碴。喻子翔想，他可能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雖然是個過時的挑戰(zhàn)，但你的反應也太讓人失望了?！?/br>
    派崔克把又伸了伸手，還是要啤酒。

    “你在想什么？派特?！庇髯酉枘?，遞了罐啤酒過去。

    派崔克開了啤酒，依舊沒說話。

    他還能在想什么呢？

    過了一會兒，喻子翔又問：“你至少得告訴我，你跟艾梅伯怎么樣了吧？”

    派崔克捏了捏已經(jīng)空了的啤酒罐，回答了他這個問題：“什么都沒有?！?/br>
    喻子翔點了下頭。他知道那天派特拒絕去更衣室外見艾梅伯以后，艾梅伯馬上就走了。那樣的姑娘，即使派特去求她，她也未必會給他第二次機會。更何況，派特根本就沒那么干。

    “我們回去吧。我晚上想吃烤rou?！迸纱蘅撕鋈徽f。

    “現(xiàn)在就回去？”

    “你他媽把冰塊全倒在我身上了，你要喝熱啤酒嗎？再說了，我需要更強烈一點的?！?/br>
    “你準備帶著啤酒肚去巴塞羅那嗎？”

    “你什么時候變成伊恩了？”

    “……噢，那家伙，他已經(jīng)開始訓練了。對了，你晚上想吃烤rou，我可不烤啊……”

    “那誰烤？”

    喻子翔瞟了一眼派崔克的手機，手機正在震動，名字顯示是漢斯。

    派崔克拿起手機，難得一笑，“看上去有人來幫我們烤rou了?！?/br>
    “漢斯到了？那今晚有趣多了，我能喊幾個朋友過來嗎？”

    “女的嗎？”

    喻子翔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

    “不，你不可以?！迸纱蘅苏f著把喻子翔頭上的帽子摘了過來，然后一邊戴在自己頭上一邊接通了電話。

    ****

    尼古拉斯把雙腳架到了辦公桌上。

    被他的皮鞋壓在腳下的報紙的標題聳人聽聞：

    he won’t be going anywhere， he loves her!

    他哪都不會去，他愛她！

    但這是《太陽報》，你如果只看標題，并且相信他們所說的，那你是個笨蛋。

    漢斯巴赫邁爾在最近接受《圖片報》的采訪的時候說了一段話：

    “我不會離開qpr，我在倫敦過的很開心，我很期待下個賽季。與主教練的合作很愉快，我想球隊里的每個球員都愛她，我也如此。”

    《太陽報》援引了這段采訪以后用了這個標題。

    胡安進來以后直接抽走了尼古拉斯腳下的報紙，他看過之后夸張地說：“噢，如果只看標題，真是滿是羅曼史的西倫敦。而那里還真是從來都不缺漂亮男孩兒。”

    尼古拉斯笑了起來，“你到底想說什么，胡安？”

    “你對她來說，的確太老了?！?/br>
    尼古拉斯聽罷笑出聲來，他用皮鞋底部敲了兩下辦公桌，但并沒有回應助教的話，而是問起了工作上的事。